福無雙降禍不單行,這世上的事大多如此。當人熱心盼著一個好消息的時候,往往等來的都是噩耗。對於鄭南河來說,這一天絕不是個好日子。
從洛京歸來的親信畢恭畢敬的站在他麵前,隻是臉上的神色難看至極,早已暗暗告訴這位老爺子,楊家的態度是何其讓人失望。
“一五一十把去洛京的經過全都告訴我。”鄭南河淡淡的歎了口氣,時至今日,沒想到鄭家的根基被人動搖,而秦柳兩家就像兩座大山當頭壓下,讓他的日子分外難過。
那名親信應了一聲,說道:“初九那天小人到了洛京,拿著老爺寫的書信,奔赴楊府。到了那兒,楊府的門童臉色有些不好看,小人塞給他二十兩銀票,才得他通傳一聲。但是消息也不好,說是楊家老爺沒空,叫小人明日再來。”
“小人當時心想,揚州部的事都十萬火急了,要是耽誤一天,更不知道會出什麼樣的亂子。小人便不肯走,死活站在門房那兒,要等候楊家老爺得空的時候,遞上老爺的書信。又過了一會兒,楊家家丁不耐煩了,不知道是得了誰的主意,硬生生把小人往門外趕,甚至動了棍棒。小人見勢不妙,就哀求門房,拜托他們一定要將老爺的書信送到,這才急忙離開。”
“過了兩天,楊家的家丁找到小人,說叫小人去楊府一趟。這次算是見到了楊家的當代宗主楊慶瑞。楊宗主神色凜然,把老爺的信往桌子上一拍,對小人斥道,這不過是揚州部的區區小事而已。鹽路本來就是朝廷的,又不是鄭家的。朝廷想要誰做,都是公開招的鹽商。既然技不如人,財力也不如人,挨打就要站著,輸要輸得起。今年不行了,來年再戰嘛。想要鹽路,多攢點銀子,大老遠跑洛京來告什麼冤枉狀。”
鄭南河神色一凜:“便是如此說的?”
那親信哀聲道:“不僅如此啊,老爺。楊宗主訓斥完了小人,又說道,要是覺得朝廷對鹽路的分配不公。他老鄭家有兒子在朝野為官,可以去禦史台投訴,也可以去刑部甚至皇宮訴說嘛。要是滿朝文武都覺得這件事是不妥,那朝廷自有公論。已經告老還鄉的老人家,就老老實實的養老,哪裏來的這麼多幺蛾子?”
鄭南河一拳緊握,到了三大世家這個層麵,很多事並不是明目張膽的公開化。而是私下裏達成一定的協議和取舍,犧牲的就是小家族和普通官員。不知道秦柳兩家到底給了楊家什麼樣的好處,又或者三大家已經達成一致,決定要犧牲一個鄭家?
不管怎麼說,本來以為楊家會參合進來,攪得秦柳兩家不敢在揚州部輕舉妄動。沒想到楊家的舉動完全出乎意料。鄭南河不明白到底三大家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可是,眼下的局勢對於鄭家來說,完全不利。簡直是把他們放在火上烤啊。
“老爺……”親信低低的叫了一聲。
鄭南河臉色沉凝,吩咐道:“通令下去,鄭家嫡係外地子弟,但凡有一官半職在身的,一律謹小慎微,銷毀所有可能的證據。夾起尾巴做人,不要給任何人把柄,免得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鄭家涉足的生意,暫時都交給外姓和外係處置,我們家族的人,幕後控製便好,不要自己拋頭露麵。”
三大家的屠刀已經無聲無息的舉了起來,鄭南河隻覺得脖子有些涼颼颼的,仿佛那刀刃就架在肌膚上,令人膽寒。
秦鴻倒是還沒有一刀砍下去的想法。洛京那邊的高層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自己的實力還不足以把整個鄭家給打倒,眼下之計,最穩妥的就是積蓄實力,等的就是一擊必殺。
整個刺史衙門都瘋狂的運作起來,新官上任的羅錦添,早已一頭紮到了吳郡,等著從鄭家那裏找到什麼把柄,歐陽離修更是鎖在刺史衙門裏,不停地翻看過去的卷宗。
這一日,秦鴻剛剛走進刺史衙門,就看到一頭亂發就像瘋子似的歐陽離修從書房裏快步跑了出來。
他見到秦鴻,就大聲叫道:“秦大人,秦大人,你快點來看。我在這裏找了好幾天,終於找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秦鴻一聽是有用的東西,便也來了興趣,便跟著歐陽離修快步走到了他的書房。書房上麵到處都被扔的是被翻開的卷宗,那些不知道是多少年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都被他給扒了出來重新研究。但是他的書桌上麵倒攤著一份卷宗,這份卷宗算起來應該是一年前的事情。
歐陽離修興奮不已,說話的時候口沫橫飛,根本就忘了自己是在頂頭上司麵前說話。他的手指頭對那份卷宗指指點點說:“大人,你來看。”
秦鴻走了過去,翻開那份卷宗仔細看了一眼。這份卷宗看起來平平無奇,他上麵記載著是一名現役的將領,他的妻子不幸走失了,在走失幾個月之後,這名將領發動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他妻子的下落便報官。
官府也進行了公告,隨即有捕快衙門幫著他一起查,查來查去,又查了兩三個月,大家總覺得這個女人要不然是失蹤了,要不然是遇到什麼意外死了,也就把這個女人的戶籍劃了去。一直到現在,那個女人再也沒有露過頭。但是那個將領呢,又娶了新的一任妻子。
這個案子之所以會出現在刺史衙門,倒不是說因為刺史想要借這個案子整誰,而是因為像這種低級將領,他也屬於朝廷命官。他的政績如果要是有什麼問題的話,也需要在刺史衙門裏麵備個案,尤其是他這樣的,已經把事情捅到了官府,希望官府派人一起找。
如果刺史衙門不做一點記錄的話,到時候被人報到朝廷上去,那才是丟人現眼的事情。
秦鴻仔細的翻開他的卷宗,從頭到尾又閱讀了一遍。原來是去年剛剛過完年的時候,這名將領的母親偶爾沾染了一些風寒竟然有些臥床不起,這名將領雖然官職不高,但他生性十分孝順,親自煎藥侍茶,終日不離母親的床前。而他的母親呢,也聲明大義,跟兒子說:“你隻需要保家衛國就行了,根本不用來照顧我這個老人家。”
母子倆僵持來僵持去,最後,她的兒子便離開了母親,回到軍營中去,但是對妻子一再叮囑,讓她好好地侍奉婆婆。但是他的妻子呢,從小就嬌生慣養,對於伺候人這種事,深感厭煩,畢竟她也是一個將領的夫人。
在家裏也是由幾名婢女幫著伺候,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丈夫生怕那些婢女伺候的不夠用心,根本就輪不到他來照顧婆婆。所以當她的丈夫走了之後,她的心情並不是很好,一遇到婆婆出現什麼事情,就大聲訓斥。
一開始,她的婆婆還耐著性子忍耐,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便跟兒媳婦大聲吵鬧起來。
有一天,兒媳婦又嫌婆婆把茶水潑在了床上,破口大罵。這一幕場景,正好被剛剛回家的那名男子看見。一時氣憤之下,這名低級將領拿起一根木棍追著老婆就打。他老婆見丈夫如此狠毒,一怒之下就收拾了幾件衣服離家出走了。
剛開始的時候,那名低級將領認為妻子準是跑回娘家去了,所以並不在意。他專門請了大夫,等到母親身體養好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把老婆給接回來。老人家幫著兒子收拾了一大箱子禮物讓兒子騎馬馱著,去親家母家裏把兒媳婦給接回來。誰知道,他們娘倆到了親家那邊才知道兒媳婦這一個多月根本就沒有回娘家。
剛開始的時候,婆婆還以為是親家母賭氣,不許女兒露麵,她便不斷的賠禮道歉。誰知道,親家母見她說的緊張。突然之間,就淚如雨下,說女兒既然一個多月之前就已經走了,至今沒有回娘家,想必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這一下那位低級將領母子兩人也著了慌,趕緊貼出告示給予重賞,求左右鄉親們幫忙尋找他的妻子。這些告示發出去一個多月,仍然沒有一點消息,他們懸賞並不算很低,隻要能夠找到他妻子的,隻要報上地方就可以得到一百兩。如果帶著他們去找到人的話,願意給白銀三百兩。
三百兩銀子可以讓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安逸的活上十年啊。但是他們找來找去還是找不到,沒了辦法之下,就隻得去求助於官府。
官府的捕快衙役認識很多黑道上的人物,他們跟那些地痞流氓仔細交流過,也沒有發現最近有什麼人販子來到這個地方,更沒有聽說過出現什麼凶殺案。
去了附近的道姑庵和尼姑庵,仔細查過之後也沒有找到最近兩三個月以來出家的女人,這個案子就莫名其妙的成為了找不到人的懸案。
一直以來找不到人,到了今年夏天,過去一年半了。總不能讓人家一個低級軍官就成天在家守著空房,所以官府幹脆就判這個女人已經找不到了,把她的戶籍給消了。隨後,這個將領在別人的介紹之下又娶了一房妻子。
如此平淡的一件事情,居然歐陽離修會提出來。秦鴻對著這份卷宗仔細的想了半天,忽然間,眼前一亮,在抬頭看著歐陽離修的時候,兩人的眼神都顯得極為不同。顯然都是想到了同一處去。
歐陽離修激動地顫抖著聲音:“大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秦鴻笑道:“你先告訴我,這個案子你是怎樣看出來問題的?”
歐陽離修低聲說道:“很簡單,他是一名低級將領,他的妻子走失了一個多月,他才去娘家接人。雖然說這一個多月,他自己的母親身體也不太好,可是,時間未免有些長。”
“當然下官說這個話的意思,並不是懷疑他殺了自己的妻子,而是說他的妻子可能早就在外麵,與別人有私通有奸情。我們這個地方,雖然說官府看起來有些不管事兒,可是黑道是一直管事兒的。”
“如果當官府的那一撥人都開始插手,要調查一個將領的妻子到底去了哪裏,那些黑道不敢硬著跟軍營亂來。要知道那些大頭兵,要是惹火了的話帶著刀上街,那可是隨隨便便就能把他們的胸口砍得稀巴爛。”
“既然他們一口咬定,最近幾個月,沒有什麼對女人的凶殺案,也不知道有外地的人販子來的話,這個女人就應該沒有出會稽郡。”
“最有趣的是,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若是想要出門的話,身上必須帶著朝廷的路引和文牒,偏偏這個女人沒有這兩樣東西。如果不是在別人的幫助之下,她連出個城門都不可以,就算有人相幫她,也得打通了官府裏麵的門路,才能把她送去山陰縣來,所以下官鬥膽猜測,這個女人一定是在外麵有奸夫。”
“她和丈夫賭氣之後便提著自己的衣服包裹躲到了奸夫家裏去。隻是她沒有想到的是,本來和奸夫共度一段魚水之歡,就可以回家去了,可她的丈夫在母親病好了之後就趕緊過來接她,打亂了她的算盤,而且偏偏她們家裏人又張貼告示,說是要尋找於她。”
“如今這個時候,她再突然露麵的話,就不得不解釋自己這一個多月到底去了哪裏。與其這樣的話,倒不如繼續躲下去,跟那奸夫躲在一起,混個一年半載的。到時候再回家,大不了就說自己被什麼山賊給搶了又或者是走迷了路跑到外地去了。”
“總而言之,女人要是想找借口的時候,都是很簡單的。”
“但是另外一件事情也打亂了她的步驟,就是在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到她之後,官府居然消了她的戶籍,這一下,她就成了無根之萍。飄到哪裏去都無人管無人問了,除非自己回娘家,而她的丈夫也已經又娶了一位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