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一身才氣有君識(2 / 3)

凡是了解清王朝皇室內部鬥爭從沒有止息過、清代的文字獄異常酷烈的人,都能體味出敦誠故意說這番話的苦衷。這正與曹雪芹在《紅樓夢》裏一再表白,他寫書“毫不幹涉時世”,上麵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也非傷時罵世之旨。

不過,敦誠這話也並不全是故意用障眼法。他是要說明,他們的話題是有範圍、有分寸的,決不像當時有些狐朋狗友聚談時的言不及義。

敦氏兄弟和曹雪芹都很羨慕推崇晉代的高賢阮籍、嵇康,而阮、嵇之流在晉代那樣的亂世裏,就是以放浪形骸、佯狂自全、口不臧否人物自命的。相投的稟性,相通的思想,相一致的品格作風,使得他們的友誼與日俱深了。

敦誠寫過一首《寄懷曹雪芹》的詩,深情追憶他們在右翼宗學朝夕相處那段難忘的歲月,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當時虎門數晨夕,

西窗剪燭風雨昏。

接羅倒著容君傲,

高談雄辯虱手捫。

……

詩句中所言的“虎門”,即指右翼宗學。《八旗經文·宗學記》雲:“即周官立學於虎門之外以教國子弟之義也。”“數晨夕”,即經常朝夕一處敘談。“接羅倒著”,猶如今天常說的反戴著帽子、歪戴著帽子,表現人物的不拘小節和幽默詼諧。“虱手們”,用王猛捫虱而談的典故。《晉書·王猛傳》載:“桓溫入關,猛被褐而詣之,一麵談當世之事,捫虱而言,旁若無人。”表現出了王猛傲視權貴的名士風度。

這幾句詩,生動地寫出了曹雪芹與敦氏兄弟在右翼宗學朝夕相處時的高談雄辯與親密無間。特別是曹雪芹那善於談吐、倨傲狂放之態,被描繪得活靈活現。

這與當時人裕瑞在《棗窗閑筆》裏所描繪的曹雪芹“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雅遊戲,觸境生奇,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的記載,完全吻合,完全一致。

有一年中秋節的前一天傍晚,敦敏、敦誠放學後都沒有回家。他們約定,今晚要乘月與曹雪芹等人在庭院裏一聚。

宗學的西廳是三明兩暗的5間房子,平時用來作教師們的休息室,晚間改作職雜人員的宿舍,曹雪芹就住在那間偏房裏。廳前種有兩棵桂花樹,當時花期正盛,幽香四溢。愛開玩笑的敦誠,一見到曹雪芹便打趣地說:“芹圃,你身居桂殿蘭宮,福分不小啊!”

曹雪芹當然明白這是雅謔之語,於是故意昂頭挺胸,邁開方步,口中念念有詞地說道:“朕……”

還未待一個“朕”字出口,隻見敦敏早搶上一步來,用手捂住曹雪芹的嘴巴:“禍從口出,嘴巴上可得有個把門兒的啊!”敦敏小聲說。

三人相視大笑。朗朗的笑聲,回響在空闊的院落裏。

“曹雪芹,說正經的,你對人生到底怎麼看?你關於人的稟賦有正有邪之論,可以說得更具體一些嗎?”敦誠拾起前次沒有講完的話題問道,大有書歸正傳之意。

曹雪芹看敦誠問得認真,嗽一嗽嗓子。擺開長篇大論的架勢,有板有眼地回答說:“敬亭問得好。這幾天我正琢磨這個人生大課題呢,準備寫進我的書裏去。那是我寫的一部長篇小說,叫《石頭記》。概而言之,天地人生,除大仁大惡兩種,餘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堯、舜、禹、湯、文、武……皆應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皆應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擾亂天下。”

“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若正邪二氣相遇,則正不容邪,邪複妒正,其氣必賦之於人……正氣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若生於薄祚寒門,則必為奇優名倡。”

敦敏聽得將信將疑,便插話問道:“那麼,依你之言,豈不‘成則王侯敗則賊’嗎”?

“正是這話!”曹雪芹應聲擊掌,斬釘截鐵地說。

關於這一大段正邪兩賦的宏論,曹雪芹後來果真寫進了《紅樓夢》的第二回裏。借書中人物賈雨村之口,和盤托出,表達他王侯實等同於盜賊的極為大膽的看法。

曹雪芹在宗學當差,隻是一個小職員,事情並不算繁重。他除了經常和敦敏、敦誠這些相好的朋友聚談之外,空餘時間正可以用來繼續從事他的小說創作。

隨著年齡的增長,生活閱曆的加深和視野的擴大,他逐漸對封建大家庭的榮衰升沉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把自己家庭、身世的遭遇放到整個社會的大環境裏去考察。他感到以前寫下的《風月寶鑒》那個稿子,未免太局限了,還沒有跳出個人一時感情用事的圈子。他決定重新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