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曹雪芹確曾回到金陵去,有過入尹繼善幕府一段經曆的最為確切的記載。這幅畫像,也是曹雪芹當年風采能夠以寫真留於後世的最早、也最為傳神的珍品。
曹雪芹才華出眾,又做事傲物,易為人知,也易為人妒。官場上逢人恭維、作揖那一套,他學不會,也看不慣。敦敏稱讚他“可知野鶴在雞群”,從一個方麵也正是說明他的超眾脫俗,倜儻不群。一個懷抱“野鶴”“閑雲”之心的人,自然是適應不了官場那樣的環境的。
尹繼善雖有愛才之心,而曹雪芹的高談雄辯,放言無忌,也未免時時會有所觸忤,尹便漸有不樂之意。
尹繼善從他的正統觀念出發,曾以長者口吻勸訓過曹雪芹,希望能夠導之於正。曹雪芹哪裏肯聽命於封建禮法那一套呢?這樣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些矛盾,曹雪芹終被視為狂妄無狀、忘恩負義。
道不同不相為謀,加之另外有些事情,曹雪芹決意離開尹府了。還有一個更直接的原因,就是曹雪芹寫的《石頭記傳奇》不知怎麼流傳到了一個皇室貴族家裏去,竟被乾隆皇帝知曉了。乾隆閱過後,斥之為“淫詞小說”,要進行追查。
這件事又恰恰與尹繼善的女婿永璿有些關係。因這緣故,尹繼善獲得了龍顏震怒的消息。而著書人曹雪芹,現在就正在他的幕府裏,這可該如何處置呢?
此時尹繼善本已不想留用曹雪芹了,借此讓他趕緊離職,快到別的地方去躲躲風聲,以免得多有株連,事情更不好收拾。
這一打擊,表麵看來好像很有些突然,其實也正是曹雪芹意料中事,他背上叛逆、忤逆的惡名已非一日了。於是他連夜收拾行裝,決意北返。
這回南遊,謀事算是失敗了。而趁此機會加深了解了一下南國社會風情,尋訪了當年府內府外乃至織造作坊的一些舊人,獲益還是很大的。
短暫的幕僚生活,使他有機會親見了官場的種種腐敗與虛偽,金陵的幾個大家族的浮沉變遷,舊權貴們的沒落飄零,新權貴們的揚揚得意,好像30年前被抄家的一幕,一直在不斷地重演著。這為他回去後進一步修改潤飾《石頭記》完成後幾十回書的寫作,收集到許多珍貴素材。從這層意義來說,曹雪芹不虛此行。
尤其給了他很大慰藉的一件事,是他尋訪到當年江寧織造府裏的“舊人”中,有一個曹雪芹少年時曾耳鬢熟的貼身丫頭,如今淪落在秦淮市井之間,青春已逝,生活無著,孤苦飄零。
曹雪芹秉性同情世間弱女子,見她如此情狀,不免感歎欷歔。這女子也念曹雪芹從未把她們這些女仆、丫鬟之輩當做下人看待的舊恩,內心裏對這位雖已落難,但做人依然堂堂正正的曹公子,仍十分敬重。曹雪芹這次南來前,原配夫人已不幸病逝於西山荒村,唯留下一個男孩與曹雪芹相依為命。這真是“千裏姻緣一線牽”,男單女孤,兩情相投。在朋友們熱心撮合下,曹雪芹便續娶夫人,偕她一道北歸了。
為紀念這次秦淮遇故知的奇緣,曹雪芹從南曲《西廂記·佛殿奇逢》一折裏“花前邂逅見芳卿”這一名句中抽取二字,給他這位新娘子取名為“芳卿”。
近年,在文物考古中新發現一對刻有“芳卿”之名,並有蘭石題句的書箱,被認定為曹雪芹的遺物,並從而認定係曹雪芹南歸再娶的物證。書箱的正麵刻著對稱的兩小叢幽蘭,第一隻書箱的蘭花旁刻有一塊石頭,在蘭石的上麵還刻有一首詩《題芹溪處士句》:
並蒂花呈瑞,同心友誼真。
一拳頑石下,時得露華新。
“並蒂”、“同心”,俱為新婚用語。“一拳石”,與曹雪芹的居處環境又相吻合,曹雪芹平日也常以頑石自命。“露華新”,自然是新婚燕爾,新娘子自喻之詞了。
第二隻書箱的開板上,也刻有兩行小字:“清香沁詩脾,花國第一芳。”這該是曹雪芹稱讚芳卿的一語雙關的情語。並有“乾隆二十五年歲在庚辰上巳”的題款,署明他們正式結婚的日期在這一年的三月初三。按傳統習慣,這一日為修褉日。古時人們多在這一天到水濱,出遊宴集,求得吉祥。選擇這一天結婚,那應該算是喜上加喜了。
這芳卿是一位心又靈手又巧的女中才子,精於工藝美術,能自編自繪多種織錦圖樣。這套本領,大約是他當年從織造局學得來的吧!曹雪芹能寫會畫,又極工巧,如今娶到這麼一位聰穎賢惠的妻子,內心的欣喜與滿意,自不待言。
回到北京,曹雪芹便用這對書箱專門替芳卿存放圖稿、錦樣,視若家珍。他還在第二隻書箱開板的背麵,親自用墨筆寫下了5行楷書:
為芳卿編織紋樣所擬訣語稿本
為芳卿所繪彩圖稿本
芳卿自繪編錦紋樣草圖稿本之一
芳卿自繪編錦紋樣草圖稿本之二
芳卿自繪編錦紋樣草圖稿本
由上麵的文字可知,曹雪芹也曾幫妻子繪製彩圖,編寫口訣。這又與《廢藝齋集稿》的內容相合。夫妻恩愛,貧賤相守,應該說是相當美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