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從黝黑的古柏暗陰中,突然飛出三條人影!不,從右首飛起的一條人影,疾如鷹串,朝丁劍南撲去,從左首樹林間閃出的兩人卻一下攔住了偷襲丁劍南的一個高大人影。
這一段話,說來較慢,其實從丁劍南驟遇襲擊,到背後中掌,三條人影,分別閃出,前後隻不過眨眼工夫之事。
這回三人對上了麵,也看清楚了麵,那一掌從背後偷襲丁劍南的高大人影,赫然是一個長眉善目的青衲老僧,少林寺羅漢堂首席長老澄心大師,攔在他麵前的兩個非別人,一個是淮揚派掌門人祁耀南,一個是祁耀南的師弟榮宗器!
榮宗器一張團臉上已是隱含殺氣,雙目圓睜,怒喝一聲:“果然是你。”這話也等於說,丁劍南說得沒錯,這賊禿手中果然沒有禪杖。
澄心大師臉上依然掛著慈悲為懷的笑容,雙手合十,徐徐說道:“二位大施主怎麼也會在這裏?”
祁耀南細辯他的聲音和下午到滕家莊去的澄心大師一般無二。
此刻雖是黑夜,但祁耀南練武數十年,何況還有星月之光、他凝目注視著前麵的澄心在師,隻覺此人麵貌和澄心大師也絲毫無異,看不出什麼破綻來,心頭隻是捉摸不定,聞言沉笑一聲道:“閣下究係何人,和大師兄何怨何仇?要假冒澄心大師,害死大師兄?”
澄心大師依然雙手合十當胸,徐徐地說著:“祁施主你誤會了,貧衲澄心,何用假冒?”
“好個賊禿!”榮宗器懷疑喝道:“你從丁劍南背後偷襲,使的大概也是‘般若禪掌’吧?”
澄心大師道:“貧衲懷疑這位丁少施主,就是殺害滕老施主的凶手,因此一路跟蹤而來,二位施主方才大概也看到了,他以折扇截閉陸老施主(禿頂神鷹陸浩)右肩,左手一指使的正是‘六合指’,老衲救援不及,遂為他所逞,因一此追蹤下來,準備把他製住,卻被二位施主及時攔阻,以致這姓丁的小施主,在中了貧衲一記劈空掌之後,被他同黨搶走,二位施主怎地懷疑起貧衲來了?”
榮宗器道:“你此話有誰能相信?”
澄心大師微笑道:“事實如此,二位施主不肯見信,貧衲那就無話可說了。”
他舉步欲走,榮宗器雙掌作勢,沉笑道:“你還想走麼?”
澄心大師長眉微攢,說道:“阿彌陀佛,榮施主最好冷靜一些,貧衲絕不會和二位動手,要知一旦動手,這誤會就永遠解釋不清了。”
榮宗器道:“你既是澄心大師,那麼禪杖呢?”
澄心大師微笑道:“榮施主大概聽了那位丁少施主說的,中午假冒貧衲的凶手,沒帶禪杖,就認定貧衲是假的了,貧衲是跟蹤丁少施主來的,自然不能攜帶禪杖了,貧衲禪杖存放在仙女廟,二位施主若然不信,可隨貧衲前去仙女廟,就可證實了。”
榮宗器又道:“你和範掌門人一路的,範掌門人又去了那裏?”
澄心大師道:“範掌門人另外有事,此刻大概也回轉仙女廟去了,此事也可能和滕老施主之死有關,二位如能隨貧衲同去不難澄清心頭疑竇了。”
榮宗器望望掌門人,說道:“二師兄,咱們去不去?”
祁耀南因澄心大師除了沒帶禪杖,言談、聲音,絲毫看不出他的異處,一時真假莫辯,他既然說禪杖在仙女廟,仙女廟主持通玄道長,也是素識,去一趟仙女廟,確可澄清許多疑問,這就頷首道:“咱們就隨大師去。”
“阿彌陀佛”澄心大師合十當胸,低誦了一句佛號,就躬身道:“二位施主請。”
榮宗器道:“你隻管請走在前麵。”
澄心大師微微一笑道:“貧衲那就有稽了。”
果然舉步走在前麵,好像絲毫沒有防範兩人會在他身後出手。
祁耀南、榮宗器緊隨他身後而行,但覺老和尚並末施展輕功,就步履如飛,走得十分輕快,兩人跟在他身後,雖未落後,但心裏明白,這老和尚一身內力,實在勝過自己兩人甚多。
這時已快接近二更,仙女廟早已熄了燈火,隻有第二進豎立著足有三丈高的一盞天燈,還像星星般閃著光亮,再就是第三進東首的一座偏院中,也從花格子窗上透射出一點燈光來。
這偏院,正是仙女廟主持玄道長的靜室。
澄心大師領著祁耀南、榮宗器二人飄落階前,隻聽房中正有人說話,聲音蒼老的是通玄道長,另一個中年人聲音則是六合門掌門入範子陽。
三人堪堪飛落階前隻聽到通玄道長的聲音說道:“大師回來了,還有二位是什麼人?”
祁耀南聽得心頭不由一怔,自己相通玄道長相識數十年,隻知道他是一位有道之士,卻沒想到他居然會是武林高手,若非內功已臻上乘,澄心大師和自己兩入剛一落地,他如何就聽出來了?”
澄心大師嗬嗬一笑道:“道兄可知和貧衲同來的兩位是誰麼?”
通玄道長嗬嗬一笑道:“貧道還不到末卜先知的境界,如何猜得出來?但和大師同來的,當非常人!”
這兩句話的工夫,已從門口迎出一個鶴發童顏的青袍老道人來,目光一看到祁耀南兩人,微微一怔,就打著稽首,嗬嗬笑道:“原來會是祁掌門人和榮大施主哈哈,二位深夜光臨,貧道有失遠迎,多多恕罪。”
祁耀南趕緊還禮道:“在下和榮師弟深夜而來,打擾道長清修,心實不安。”
通玄道長含笑道:“貧道正在和範掌門人論茗談天,二位快請裏麵坐。”
他讓三人進入屋中,這是他三間靜室中的起居室,揚州富蔗之地,通玄道長又是揚州有道之士,和官商兩界都有來往,許多富商巨賈,都把他看作老神仙,這間起居室居陳設講究,極為古雅,揚州地麵上的仕紳顯宦,能蒙老道長接待到這裏的人,還不多呢!
室中範子陽也含笑站起,拱拱手道:“祁掌門人二位請了。”
祁耀南跨入屋中,目光一轉,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右上首壁角豎放的镔鐵禪杖。
那是少林寺精鑄的禪杖,一眼就可以認得出來。正是羅漢堂首席長老澄心大師之物。
通玄道長首先稽首道:“貧道傍晚時分,聽範掌門人和澄心大師回來說起,滕老施主竟為人所害,深表震驚。滕老施主一生任俠尚義,晚年更是樂善好施,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唉,範掌門人和澄心大師本來中午在敝觀用過素齋。就要去看滕老施主,隻怪貧道多嘴,說了句老施主飯後例須有半個時辰休息,範掌門人何如和貧道下上一局,再去不遲,當時範掌門人和大師如果去了,也許當場就可以把奸人抓住。不致發生這場不幸的事故了。”
說話之時,一名少女走入,送上三盞茗茶。
祁耀南看到了上首壁間豎放的镔鐵禪杖,和通玄道長的這番話,以可證實這位澄心大師看來果然不是殺害大師兄的凶手了。
通玄道長含笑道:“祁掌門人、榮大施主光臨,貧道實無以為敬,這茶葉可是武夷極品,就算是富豪之家,也未必有此,貧道也很少飼客,二位品嚐之後,就可知道。”
祁耀南捧起茶碗,輕輕喝了一口,果然聞到一股濃馥的茶香,滿口清香,不覺讚道:
“道長這茶葉果然是人間的極品,清芬異常。”
榮宗器也舉碗喝了一口。
範子陽卻朝澄心大師問道:“大師查勘那姓丁的,可有什麼行動嗎?”
澄心大師雙手合十,連念了兩句佛號,才道:“貧衲雖然查出一點眉目,但卻眼睜睜看著鷹爪門陸老施主死在此子六合指下……”
“什麼?”範子陽身軀陡震,大聲道:“六合指?那姓丁的小子會使六合指?”
在他大聲說話之際,祁耀南忽然輕“噫”了一聲,唬的站起身來,榮宗器的也立即跟著站起。
他們這一舉止,顯然有些突兀,但通玄道長卻端坐不動,隻是麵含微笑,看了兩人一眼。
祁耀南堪堪站起,就好像喝醉了酒一般,上身搖晃了下,就砰的一聲,往地上跌坐下去。
榮宗器跟著大師兄站起,也跟著大師兄砰然跌坐下去。
通玄老道含笑道:“你們把祁掌門人、榮大施主扶到後麵去休息。”他話聲甫落,立時有兩名青衣少女應聲走出,一人攙扶一個往屋後走去。
丁劍南醒過來了,他感到四肢無力,一個人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疲乏到連眼皮都沉重得睜不開來。
但他心裏明白,自己此刻正躺在床上,於是他努力地睜動眼睛。
在他終於緩緩的睜開眼來,看到的是一間狹小的房間,床前一張小幾上點著一盞昏昏的油燈。
這是在月晚,人聲靜寂。
隻是遠處隱隱傳來的聲音,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怎會躺在這裏?
他正待翻身坐起,他隻動了一下,就感到背上一陣劇痛,好象脊梁骨折斷了一樣,不但沒有坐起,痛得他口中忍不住地哼了一聲。
突然,床前有人輕噫了一聲,立時有一張青麗的臉孔映入眼簾,那是一個梳了兩條長辮的少女,她俯著身子,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驚喜地啊了一聲,說道:“公子醒過來了。”
丁劍南沒有想到床前還坐著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姑娘,他望著她,好象在那裏見過,但想不起來,忍不住問道:“姑娘……”
少女朝他淺淺地笑了一笑,青麗絕俗的臉頰上登時出現了兩個酒窩,不待丁劍南說話,就搶著道:“公子傷得不輕,快不可說話,大師兄交代我的,等公子醒過來,就得服藥。”
她站起身來,從幾上取起一棵龍眼大的藥丸,又去倒了小半碗水,把藥丸放入碗中,用竹筷慢慢的壓碎,然後轉過身來,說道:“公子躺著,千萬不可掙動,我喂你服藥好了。”
丁劍南望著她問道:“姑娘……”
他兩次隻說了“姑娘”兩字,那少女就接聲道:“你不可說話,我喂你服藥了,把嘴張開來……”
她側身在床沿坐下,一手端著飯碗,一手用湯匙舀起化開了的藥水,潦著他嘴唇輕輕喂來。
丁劍南心裏有著很多疑問,但這位姑娘競然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把湯匙喂過來了,他不得不張開口來,藥丸化開的藥水,有著濃烈的辛香,也有著濃烈的苦味,他咽下一口,不由得皺了皺眉。
那少女朝他淺淺一笑,舀起第二湯匙,又朝他口裏喂來,一麵柔聲道:“良藥苦口,這是家師煉製的保命護心丹,服後三日之內,可以使傷勢不至加重,大師兄已經趕去求藥,大概再有五天可以趕回來了,你服藥之後,就安心睡覺,有什麼話,等傷勢好了再說不遲。”
她一麵說話,手可沒停,喂了一湯匙,又是—湯匙。
丁劍南除了一口接一口的咽著藥水,那有說話的份兒。
藥水雖然奇苦無比;但喂藥的姑娘,笑魘如花,軟語如珠,他怔怔的望著她,忘了每—
口咽下去的都是苦水。
那少女先前還不覺得,漸漸發現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自已,粉臉忽然飛起來,迅快的把小半碗藥水喂完。
他正待開口,她已經搶著說道:“公子現在該好好的睡一回,藥力才能行散。”伸出一根纖纖五指,一下就點了他睡穴。
丁劍南第二次醒來,好像是在早晨,從前麵窗欞上照射進來的陽光,極為刺眼,自己躺在床上,依然感到四肢無力,全身骨頭都像散了一般,絲毫掙動不得。
他目光轉動了下,床前沒有人,敢情那個喂自已服藥的少女出去了。
聽那少女的口氣,自己好像傷得很重,自已怎麼會負了傷?他幾乎無法想得起來,連這是什麼地方?自已怎麼會躺在人家床上的?那喂自已服藥的少女又是什麼人呢?
他正在慢慢思索之際,忽然聽到房門外正有兩人低聲在說話。
一個是嬌脆的少女聲音,一聽就知是喂自己服藥的姑娘了她話聲說得極輕,還帶著些焦慮的道:“大師兄也真是的。今天已經第六天了,還沒趕回來,真急死人,丁公子已經服了兩顆保命護心丹,到今晚時,如果大師兄還不趕回來,就得喂他第三顆了,師父說過,保命護心丹最多隻能服三顆,超過九天,如果還沒有對症的藥,那就會終身都治不好了。”
丁劍南聽得一怔,今天已經第六天了?難道自己已經躺了六天?
隻聽另一個男子聲音道:“三師妹急也沒有用,從這裏趕到河南少林寺,路上沒有耽擱,以大師兄的腳程,大概了要六天才能趕得回來,但少林寺的‘大梅檀丹’,又不是手到就可以拿來。咱們和少林寺毫無交情,這些自命為名門大派人,大師兄去明求是絕對不會肯的,那隻有暗取,少林寺一向都戒備森嚴,不被發現還好,一旦驚動了人,大師兄就難以得手……”
那少女聲音聽得更急,說道:“我說過我和大師兄一起去,大師兄偏說他一個人去足夠應付,要是取不到‘大梅檀丸’,那該怎麼辦?”
那男子聲音笑道:“我隻是說萬一驚動了人,難以得手,誰說取不到了?憑大師兄的武功,還怕少林寺那些和尚?”
那少女聲音道:“我也是說萬一咯,我不相信除了少林寺的‘大梅檀丸’,天底下就沒有別的藥可以治療丁公子的傷勢了?
那男子聲音道:“你沒聽大師兄說麼?凡是被少林寺‘般若禪掌’震傷內腑,隻有少林‘大梅檀丸’可治……”
丁劍南聽他提起“般若禪掌”,心頭驀然一動,暗道:“聽他們口氣,自己好像是被‘般若禪掌’震傷內俯的了!”
“哦!”這下他全想起來了,那天晚上,自己前去梅花嶺赴約,下山之時,有人隱伏暗處,發射一大蓬的暗器,被自已摺扇圈出,就在那時,自己背後突然如被千斤巨石壓下,這偷襲自己的人,使的會是‘般若禪掌’?不錯,自己下山之時,師父曾說,自己‘五行真氣’已有六七成火候,普通拳掌已經無法傷得了自己,何況自己身上,還有一件刀槍不入的背心,如果不是佛門‘般若禪掌’,自己決不可能身負重傷。
他心念轉動,原是一瞬間的事,隻聽那少女聲音道:“那賊禿,大師兄說他很可能是少林寺的人,不然怎麼會使少林絕藝‘般若禪掌’的呢?”
那男子聲音道:“現在事情鬧大了,聽說淮揚門掌門人祁耀南已聯合了鷹爪門,發出武林貼,要和少林、六合評理,事情還去牽連到黃山萬家和武當派……”
那少女聲音道:“這和咱們又有什麼關係?”
那男子道:“本來沒有關係,據說鷹爪門長老禿頂神鷹是喪在他‘六合指’下,於是就有人懷疑他和殺害滕老莊主的傳言有關,淮揚派的人要找他,鷹爪門死了一個長老,豈肯甘休?所以鷹爪門的人也在找他,再就是錦朗二虎一口咬定他是‘鐵扇公子’,這一來,武當派的人豈不是也要找他?”
丁劍南聽得心頭猛然一震,鷹爪門禿頂神鷹死在他‘六合指’下,自己當時隻不過點閉了他右臂一條經脈並非致命要害,怎麼會死的呢?
那男子道:“誰知道呢?你不會去問他嗎?”
剛說到這裏,突聽門外響起一個粗大的聲音喊道:“喂,屋裏有人嗎?”聽起來中氣極足。
那男子應道:“外麵是什麼人?”一麵低聲道:“三師妹不用出去。”舉步迎了出去,說道:“哦,二位有什麼事嗎?”
來人一共是兩個,先前粗大聲音道:“咱們兄弟遊山遊累了,想找個地方歇息,弄口水喝。”
敢情他已經隨著話聲,走進堂屋裏來了。
那男子連忙攔道:“二位且慢,真對不起,在下……”
他底下的話還沒有說完,隻聽一個人的聲音道:“這附近隻有你們一家人家,讓咱們息息腳,坐一會就走。”
那男子聲音道:“二位多多原諒,咱們屋裏有個病人,病勢沉重,驚擾不得,二位請吧!”
“怎麼?你下逐客令?”那粗大聲音道:“咱們屋裏坐一會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