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寫下了《原道覺世訓》,頒布了《天朝田畝製度》,卻並沒有條件也並不想去落實,“天下多男人,盡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盡是姊妹之群”,“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這些話都隻不過是說說而已。打進南京城時,洪秀全的後宮裏就已經有80多位“姊妹”了,他的天王府之富麗堂皇不亞於任何一位窮奢極欲的封建帝王,他的專製獨斷不弱於任何一個昏聵亡國的前朝皇帝。
在宣揚人人平等的太平天國裏,卻有著比曆代封建王朝都有過之無不及的森嚴等級製度。請看其中一條:“凡東王、北王、翼王及各王駕出,侯、丞相轎出,凡朝內軍中大小官員兵士如不回避,冒衝儀仗者,斬首不留……凡檢點指揮各官轎出,卑小之官兵士,亦照路遇列王規矩,如不回避或不跪道旁者,斬首不留。”
太平天國後期,貪汙腐化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李秀成號稱“萬古忠義”,為國為民,據說還為人清廉。但在同治二年(1863年),洪秀全讓他拿出10萬餉銀,他居然能“將合家首飾及銀兩交十萬”,忠王尚且家藏如此巨富,其他貪婪各王的腐化斂財情況又該何等嚴重?更可怕的是,太平天國光是大大小小的“王”就封了2700多個,試想太平天國的老百姓生活是何等艱難。難怪太平天國後期會有這樣一首民謠:“太平天國萬萬年,軍師旅帥好買田。卒長司馬腰多錢,百姓可憐真可憐。”太平天國後期的主要領導人洪仁玕在自述中曾痛心疾首地指出:“今日大局竟致如此……並非喪在妖軍之手,卻在自己之手!”
更失民心的原因在於破壞。盡管不破不立是有道理的,但是太平天國的失誤在於破多而立少,特別是將傳統文化一概否定、破壞無遺,這更成為了其不得人心的關鍵一點。例如,太平天國定都天京後曾明文規定:“凡一切孔孟諸子百家妖書邪說者盡行焚除,皆不準買賣藏讀也,否則問罪也。”
太平天國起義軍之所以有摧枯拉朽的衝擊力量,在於它有一個明確的宗教信仰的號召,把人們緊緊地團結在一起。拜上帝會的產生雖然頗有些不倫不類,但那些支持太平天國的人,更看重的是借助造反的力量實現自己對平等、幸福的追求。但是,一旦要他們接受那些外國傳來的半洋半土的宗教信仰,在頗似禁欲主義的束縛下長期生活,又目睹“小天堂”中的種種不平等與罪惡,他們必然難以接受,對於受傳統文化浸潤最深的士人階層尤其如此,士人又恰恰是中國社會基層的精神中堅和指導者。於是,幾乎所有的舊式知識分子和許多的近世學者,都對曾國藩打敗太平天國的文化意義予以了高度肯定,認為他與太平天國之爭,是在為文化而戰,為宗教而戰,為維護人倫而戰。他的偉大,加封一個毅勇侯,諡一個文正公是遠遠不足以形容的。
征服心靈遠沒有摧毀神像那麼簡單,改變人們世代相傳的宗教信仰習俗和觀念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絕非單憑嚴刑峻法便可以奏效,必須經過一個潛移默化、循序漸進的過程。太平天國毀滅偶像的政策既有悖於國情民心,又過於簡單粗暴,違背了移風易俗的客觀規律,所以注定要以失敗而告終。盡管太平天國摧毀了無數偶像,但民眾不但始終沒有心悅誠服地接受上帝信仰,反而在心理上一步步拉大了與太平天國政權之間的距離,進而一步步削弱了太平天國的統治基礎。君不見,太平天國敗亡後,缺乏生命力的拜上帝會即告夭折,幾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而傳統的宗教信仰習俗則悄然恢複了原貌。
馮友蘭曾這樣點評太平天國運動和曾國藩:“中國所要向西方學習的是西方的長處,並不是西方的缺點,洪秀全和太平天國所要學習而搬到中國來的是西方中世紀的神權政治,那正是西方的缺點。西方的近代化正是在和這個缺點的鬥爭中而生長出來的,中國所需要的是西方的近代化,而不是西方中世紀的神權政治。洪秀全和太平天國如果統一了中國,那就要使中國倒退幾個世紀,這就是我對於洪秀全和太平天國的評價。這個評價把洪秀全和太平天國貶低了,其自然的結果就是把它的對立麵曾國藩抬高了。曾國藩是不是把中國推向前進是可以討論的,但他確實阻止了中國的倒退,這就是一個大貢獻。”
茅家琦也認為:“十分明顯,太平天國已不能完成推翻清王朝腐朽統治、掃除社會發展障礙的曆史任務,而太平天國自身也成為社會發展的阻力。在這種情況下,早日結束內戰,為社會取得休養生息、恢複經濟的和平環境,也是對社會發展的有益選擇。曾國藩完成了這一項曆史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