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兒說:不呢,我要同馬桂花去玩。
其他的女人就笑。說,孝兒,把馬桂花說給你做媳婦子,麼樣?
孝兒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最怕大人們提這樣的事。他急了,努力掙脫了母親的懷抱,逃了出去,像一隻掙脫了束縛的貓。身後留下了母親和女人們的笑。
父親照例微閉著眼在火邊烘著身子,這樣的雞毛蒜皮,不是父親關心的事件。然而女人們的話題並未就此結束。母親就笑著對在納鞋底的桂花姆媽說,桂花姆媽,你這個丫頭子真真是個精怪呢,要不長大後給我們家當兒媳婦算了。
桂花姆媽抬起了頭,嘴角裏還留著一些線頭,拿手抹了,臉上帶著得意的笑。一家養女百家求,養了丫頭的尊嚴與榮耀,就全在這裏呢。桂花姆媽笑著說:就怕你們家嫌貧愛富。
母親說:你才嫌貧愛富呢。
還有在向火的婦人就起了哄,說,那趁熱打鐵,把這事就訂下來得了。
母親說:桂花姆媽,你說話算得了數不,你們屋裏的答不答應?
桂花姆媽說:哪個像你,我們家我是一把手,我說了就算。
其他婦人就說:今天是喜日子,孝兒姆媽,你要請客呢。
母親說:請客就請客。殺雞殺鴨你們說。
於是,就有人自告奮勇了去捉雞。
母親說,捉雞公,雞母在下蛋。
看把你嚇得,曉得的。
三個婦人一台戲,這四五個婦人在一起,當真是熱鬧得不行,幾個婦人就這樣自作主張,將兩個娃娃的終身大事給定下來了。還有自告奮勇的,就當起了紅媒。有了這一層的關係,孝兒的母親和馬桂花的母親,就自覺親密了許多,覺得她們不是普通的關係,是兒女親家了。桂花姆媽就說,殺什麼雞,你們這些好吃懶做的死婆娘,割點臘肉下火鍋就是了。
於是,母親就起身去菜園裏砍白菜,拔蘿卜,回來又割了臘肉,就在鼎鍋上下起了火鍋,其他的人都笑著說,今天跟著沾光了。還要喝酒,女人們都能喝酒。這樣的日子,是女人們的世界,孝兒的父親,這時睜開了閉了半天的眼,打著身上的灰,也加入了喝酒的行列。但這日的酒,他不是主角,就退居到了次要的角色上,吃著飯,指點著鍋裏的菜色,說白菜是服臘肉的,蘿卜要配魚吃才好。還要吃魚凍才好。說話的話題,就開始談論起了魚,把被他們訂下了終身的一對娃娃給丟到了一邊。說:
浹子裏的水幹得差不多了,隻怕要起魚了。
馬牙子這一次怕是又要發一筆呢。
今年漲水的時間長,浹子裏的魚多。
去撿魚吧。
這麼冷的天?算了,還是在屋裏向火舒服。
…………
說著話,塘裏的火漸漸小了,鼎裏的菜漸漸沒了,一瓶燒酒也見了底,也沒有再往鼎裏添菜,往火裏添柴。寒意開始往屋裏漫,見縫就鑽。寒從腳底起,果然,仿佛是有小魚在咬腳了,接著魚們鑽進了褲腳裏,冰冰涼的。吃完了酒的女人們,都袖著雙手,鞋底插在懷裏,跺幹淨了身上的灰。說,多謝了,多謝了,吃飽喝足,又一天混過去啦;說,別忘了要謝我這媒人的呀,多的不要,一雙皮鞋就行;說,好冷,要落雪了;說……
人都走遠了。煙村的夜,就漆一樣的黑。風在樹梢尖上狂歡,拉出尖厲的調子。誰家的孩子驚了,做母親的站在湖邊的山峁上喊魂,高一聲低一聲,把煙村的夜喊得深沉寂寥,空曠悠遠。
母親就著鼎燒好了熱水,父親一臉的滿足,喊:孝兒,給老子倒水洗腳。
孝兒就找來了腳盆,又找來了毛巾,找來了父親洗腳後穿的鞋。父親泡腳的時候,孝兒望著屋外的黑發呆,他的心在浹子裏,他白天去看了,浹子裏的水快要幹了,起魚就是這兩天的事,千萬可別錯過。孝兒喜歡捉魚,煙村的孩子大人都喜歡捉魚。說誰像個魚鷂子一樣,絕對是煙村人對於捕魚能力的最高誇獎。孝兒渴望得到這樣的誇獎。然而,這天真是太冷了。
父親泡完了腳,孝兒就去端了洗腳水,潑在了屋外麵的黑暗中。母親卻倒好了水,給孝兒洗臉,洗手,洗腳。一盆水都洗變了顏色。母親說:你看你的臉上,起了殼子了,你看你這爪子,像烏龜爪子一樣,喲---,這腳都凍成胡蘿卜了。痛不痛?母親手上的動作就輕柔了起來。
不痛,癢。孝兒說。
父親說,在水裏加點鹽,用鹽水泡一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