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廟裏看見了一個道姑。我覺得那道姑很眼熟,好像是哪裏見過。
母親沒有接子建的話茬,坐了一會,寒意越發的濃,像有老鼠在咬腳,子建打熱水泡了腳,就鑽進被窩睡了。
這一晚,子建睡在床上,聽著風在樹梢上跑過的聲音,偶爾的一聲兩聲的狗子叫。子建的眼前,就浮現出了那山背後的小廟,小廟裏的姑子,姑子那似曾相識的眼神。子建想,要是下一場雪就好了,雪停了,一地的雪,鄉村的夜,清白幹淨,他趁著雪光,踏雪尋梅。多年前,子建在讀初中時,愛看《聊齋》,那時,他就夢想著有一隻狐仙出現。
然而狐仙終是沒有出現。
然而,子建隻是神遊了一會。
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現實之中。明天,他是要去二鳳的家裏了。可是,如何去說呢?子建素來是訥於言而敏於行的。讓他幹什麼事,於他來說不是難事,可是要讓他去耍嘴皮子,那真真是為難他了。算了,不去想嶽父嶽母的事。子建就想二鳳,想二鳳,此刻怕是還在加班。又想黑子,黑子居然掙了幾百萬。想福建城,深圳到處都是福建城。想阿蓮,那個福建城的小妹。小妹說她叫阿蓮。子建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名。想,那個姑子。想狐仙。想,該下一場雪才好。
子建此番回家,是有正經事要辦的。嶽父承包磚廠,發了點小財,燒包得不行,於是趕了一回時髦,包起了二奶,聽說和子建一般年歲,長得蠻好看,在鎮上開煙酒檔,聽說那煙酒檔是嶽父出錢開的。子建初聽說這事時,差點沒把腸子笑出來。你說一個老農民,奔六十的人了,居然還包起了二奶,這事怎麼想都覺得滑稽。
二鳳衝捂著肚子笑的子建就是一腳,是真踢了一腳。你還笑得出來?!
二鳳生氣了。子建想忍住笑,可終於是忍不住。二鳳說,你就笑罷,你就看笑話罷。二鳳說著就哭了。二鳳一哭,子建就再笑不起來。嶽父包二奶,於子建來說,本不是問題,風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他沒太當回事,沒覺出事情的嚴重性。二鳳一哭,問題就嚴重了,子建才覺察出,嶽父包二奶的問題,不是別人的問題,是他和二鳳的問題。
問題出來了,就要想辦法解決。二鳳先是給父親打電話,打了電話,又不知怎麼啟齒,隻是問一些磚廠裏的事,問父親的身體,又說她在外麵的情況。這次,二鳳倒不像平時那樣報喜不報憂,說在外麵一切都好,而是改變了策略,對父親訴一大堆的苦,說她的難處,說,她和子建結婚這麼久了,都不敢要孩子,不是不想要,是不敢要,說,她們現在還在租屋住,說,她們廠裏加班加點如何如何之厲害。說,大鳳日子過得也不強,大姐夫去了,大鳳一個人,又要打工又要照顧孩子,有多難。
二鳳的意思,是想告訴父親,別以為,你現在有點小錢了,日子過好了,兒女們又用不著你操心了,就可以去胡來了,就可以去包二奶,去把錢胡擲了,其實,你肩上的責任還重著,女兒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應該說,二鳳的策略是正確的。總不能,在電話裏直接和父親談二奶的事。再說了,人都有逆反心理。二鳳用的是悲情政策,希望以此來感化父親,讓父親做事三思而行,及時懸崖勒馬。二鳳,還在電話裏提醒父親,現在做得動的時候,要多為兒女們想,將來老了,做不動了,才能指望著兒女們的回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二鳳說,不僅我是這意思,子建也是這意思。二鳳說這話,是有前提的,她就姐妹倆,沒有兄弟。父親百年之後的問題,還要指望著她們。
二鳳這話說得頗為含蓄,恰到好處,符合女兒和父親談話的尺度。哪知嶽父大人並沒有要懸崖勒馬的意思,嶽父大人說,你們的日子不好過就對我說嘛,沒有錢用?我明天就給你寄。二鳳說,不是錢的問題。嶽父大人說,不是錢的問題是什麼問題?這年頭,一切問題都是錢的問題。沒有錢什麼問題都來了,有了錢,什麼問題都不成為問題。子建當時聽嶽父大人這樣說,就覺得,咱別小看了這老農民,對現實的洞察與把握,比他這大學生要深刻得多。
二鳳見,給父親打電話解決不了問題,就給母親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