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後,等待訶額侖的將是曆經波折的漫漫人生之路,而且她已注定不能再見到她的初戀丈夫。在抽身逃離綁架者的時候,赤列都抓起臉上的衫兒,亦步亦趨,無數次回首張望訶額侖。他的黑色長辮像是鞭子一樣,來回地抽打在他的雙肩與胸膛之間。眼看著丈夫跨過關口,永遠地在她眼前消失時,訶額侖發泄了積鬱在心底的所有感情。《秘史》記載道,她仰天嘶吼,以至於“攪動了斡難河水”,而且“震動了林間山穀”。

搶奪她的人——這位注定要成為她新丈夫的男人,就是也速該,他屬於一個弱小而且不重要的氏族群體,這一群體後來就是以蒙古而聞名的。但在此時,他隻不過是孛兒隻斤氏族的成員,而此時的孛兒隻斤氏族依附於勢力強大的泰亦赤兀惕部落。令訶額侖頭痛的不是也速該的地位,而是他已有一個妻子,名叫索濟格勒(Sochigel),並育有一子。訶額侖將不得不在家族內為爭奪她的地位而努力。有穹頂帳篷的住宅是用毛氈環繞,紮在格式框架上構成的,如果幸運的話,兩位婦人大概會生活在各自的帳篷內,但即使不在同一個帳篷內,她們仍將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訶額侖是在廣闊的草原上長大的,那裏一望無垠。夏季,成群的馬匹、奶牛、綿羊和山羊在那裏吃草並且長膘。她習慣於草原生活提供的豐盛肉食和奶製品。與此不同的是,她的新丈夫所屬的小部落卻生活在遊牧世界的北部邊緣地帶,在那裏,草原迫近森林地帶,沒有足夠的草場可供喂養畜群。現在,她不得不麵對粗糙的獵戶食物:旱獺、老鼠、鳥、魚,或偶爾吃上鹿肉或羚羊肉。蒙古人聲稱,草原部落中沒有古老光輝的曆史。他們被當作是食腐動物,與狼一起競爭,去抓捕小動物,而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從草原牧民那裏偷盜動物和劫掠婦女。訶額侖僅僅被當作稍優於被捕獲的奴婢來對待。

根據一項常被反複提及的記述,訶額侖的第一個孩子掙紮著來到這個世界,右手手指裏緊緊地握著某種神秘而又富有某種征兆的東西。年輕的母親輕輕地但是焦慮地逐個扳開他的手指,發現了一塊與指關節骨一般大小的黑色凝血。在他母親溫暖的子宮內,這個孩子就已緊握著一塊凝血,並且帶著它從那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一個涉世不深、沒有文化而且又非常孤獨的年輕姑娘,她怎能理解兒子手上這個奇怪的標記呢?八個多世紀之後,我們仍在設法解答的,正是她當日所要問的那些問題。這塊凝血象征一種預言或是一個咒語?它預示著好運還是不幸?她該引以為豪還是該驚慌失措?該滿懷希望還是該心憂如焚?

在十二世紀,許多具有遊牧民特征的部落和氏族生活在草原上,它們遊移不定地結合在一起。在所有的草原部落中,與蒙古人親緣關係最近的是東部的塔塔爾人、契丹人和更東麵的滿族人,以及西部的中亞突厥部落。這三個民族與西伯利亞的某些部落,擁有一種相同的文化和語言傳統。位於塔塔爾和突厥部落之間的蒙古人常常被外人混淆,他們有時被稱為藍突厥,有時被稱為黑塔塔爾。作為說阿爾泰語的人,則因阿爾泰山脈位於蒙古西部而得名,他們的語言和朝鮮語、日本語相比,具有較遠的相似性,但與漢語或亞洲的其他有關語言,則毫不相關。

盡管突厥部落和塔塔爾聯合成了幾個部落聯盟,但蒙古人卻被分成很多小的、各自由一位領袖或可汗領導的群體,並且鬆散地建立在血族紐帶的基礎上。蒙古人聲稱他們與突厥和塔塔爾部的身份截然不同。他們一直以來都堅持認為其直係祖先是匈人,三世紀時,他們在蒙古高原建立了第一個帝國。“匈”在蒙古語中的意思是指人類,他們稱匈人的祖先為匈奴,是太陽的子民。四至五世紀時,匈人從蒙古高原向外擴張,征服了很多國家,從印度直到羅馬。但他們無法在許多不同部落間維持聯係,很快便被他們所征服的文化所同化。

在掠得訶額侖之後不久,也速該發動了對塔塔爾人的戰爭,並殺死塔塔爾的一個名叫帖木真兀格的首領。兒子剛出生不久,他返回營地,並給這個男孩取名為鐵木真。因為草原民眾認為人一生隻有一個名字,這一名字的選擇包含有多層次的象征意義。這一名字賦予這個孩子以個性、命運和定數。取名“鐵木真”也許強調了蒙古人和塔塔爾人之間持續不斷的仇恨,但很多學術的和虛構的討論,都圍繞著“鐵木真”之名的準確含義,以及他父親要通過這樣的取名賦予兒子什麼而展開。最好的暗示來自於也速該給他其他幾個孩子取名的特征,這些孩子的名字有一個共同的詞根。鐵木真之後,在訶額侖相繼生育的四個孩子中,小兒子名為帖木格,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取名為帖木侖。這三個名字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的動詞根源“帖木勒(temul)”——該詞根出現在幾個蒙古語詞彙中,意指向前衝、被鼓舞、有創造性的思想,甚至指帶有幻想的飛躍。正如一位蒙古學者向我解釋的,該詞最好的解釋便是:“在正縱情奔跑的馬的眼神裏,根本沒有駕馭者。”

雖然蒙古人的世界孤立隔絕,但生活在那裏的蒙古部落並未完全與世界時事切斷聯係。成吉思汗出生前的數個世紀,漢文明、伊斯蘭文明、印度文明和基督教文明都已滲透進蒙古本土,然而,這些文化很少被證明能適應高原草原的惡劣環境。遊牧部落與中國和中亞境內不斷變化且疆界各異的國家,有著並不密切但卻複雜的商業、宗教和軍事聯係。生活在如此偏北的地方,蒙古人基本上處在商貿路線的範圍之外,這條路線即是後來聞名遐邇的“絲綢之路”。該路線穿越戈壁南端,它很脆弱,但卻又時斷時續地將漢文化和伊斯蘭文明連接在一起。然而,由於如此多的貨物向北方擴散,這使蒙古人意識到:南方遍地黃金。

對遊牧民來說,與近鄰的貿易及征戰,構成了每年生活有規律變化的一個互相聯係的組成部分,就如春季照管幼畜、夏季尋找牧場和秋季烘烤肉類與奶製品一樣,如此平常,如此按部就班。漫長而又寒冷的冬季正是狩獵的好季節。這些人分成各個小的部分,離家外出,徘徊在山野間,或進入森林獵取野兔、狼、貂、麋鹿、野生山羊、原羊(即野生綿羊)、野豬、野熊、狐狸和水獺。有時全體成員參加狩獵,他們盡可能在那裏圍上一塊大的區域,並將獵物趕向一個中心的屠殺點。這些動物不僅提供了肉食和毛皮,而且還為遊牧民提供製作各式工具、武器及裝飾品所必需的鹿角、羊角、長牙、牙齒和骨頭,以及藥用的風幹的動物器官。森林還供給其他產品和日常生活資料,包括從鳥巢裏掏雛鳥的獵鷹。

遊牧民在家庭與家庭之間,或在帳篷與帳篷之間交換森林產品,甚至還往南方去交換森林產品。同時,諸如鐵和紡織品一類的製成品,則從戈壁南端的貿易中心慢慢地傳往北方。蒙古人幾乎生存在地球的最北邊緣,正好處在草原與北部西伯利亞森林的交界處。他們在森林中以狩獵為生,這與在草原上放牧為生是不一樣的,體現了兩群人完全不同的特性。蒙古人緊緊抱住脆弱的貿易線,將北部的凍土地帶和草原,與南方的農業耕地和手工作坊連接起來。流入遙遠的北方的貨物是如此之少,以至於在蒙古人中間,據說有一雙鐵馬鐙的人就可以被認為是最高的貴族。

某些年份獵物匱乏,人們在剛一入冬的時候就將麵臨饑饉,沒有森林產品用於貿易。在那些年份,蒙古人仍舊要組織狩獵聚會。隻是他們並非向北方前進,去森林裏獵取動物,而是越出草原去抄掠異族。如果蒙古人沒有物品拿來貿易,他們就在草原上或絕穀中襲擊所能找到的牧民。蒙古攻擊者用以對待動物一樣的策略,來對付“獵物”,他們先發出攻擊信號,此時“獵物”通常就會四處逃竄,留下大部分的牲畜、家中財物及攻擊者所想得到的其他任何東西。因為攻擊的目標就是為獲取貨物,所以蒙古攻擊者通常隻是搶劫帳篷並圍捕牲畜,而不是去追擊逃亡之人。蒙古襲擊者想要的隻是貨物,因此在這類爭鬥中,死傷比較少。年輕的婦女被劫掠為妻妾,男孩則被擄掠為奴。年老的婦女和最幼小的孩童通常可免受傷害。適於打仗年齡的青壯年男子通常騎著健壯的馬迅速逃離,因為他們最可能被殺,而且整個群體的未來生計得完全依賴他們。

如果逃脫的男人們能盡快設法召集到同盟者,他們就可沿著攻擊者的足跡去追擊他們,而且還可奪回自己的貨物。如果不這麼做,失利的部落男子就會像他們的許多牲畜一樣被圍捕,他們得設法躲避追捕者。然而,他們也有適時進行反擊以便重新組織新生活的計劃。

對於蒙古人而言,發動這樣的戰鬥隻是一種搶劫的循環方式,並不是真正的戰爭,也不是出於長期的部落世仇。報仇常被當作搶劫的借口,卻很少作為真正的動機。戰鬥中的成功給勝利者帶來威望,這是因為他帶回了貨物並與家人、朋友分享。戰鬥並不是以戰場上抽象的榮譽為中心。獲勝的勇士以殺敵為傲,並記住那些死去的敵人,但他們沒有炫耀斬獲了多少首級,也沒有刻上痕跡或其他標誌來表示他們在戰鬥中殺了多少人。關鍵隻是貨物,而不是殺人。

狩獵與貿易、放牧和戰爭,在蒙古部落的早期生活中,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生存活動網。從學會騎馬之日起,每個男性成員就要開始學習追捕的技術,而且沒有一個家庭僅靠一項活動就能生存下去。搶劫遵循的是源自北部的地理模式。南部的各部落,生活在絲綢之路沿線商貿城鎮附近,他們總是比遙遠的北部部落有更多的貨物。南部人擁有最好的武器,北部人要取得勝利的話,就要具有迅捷的行動、精明的思維,並且作戰要更勇猛。這種貿易和搶劫交替的模式,提供了一種緩慢但穩定的交流方式,鐵製品和絲織品漸漸往北部移動,那裏氣候惡劣、牧草稀少,而人又非常粗獷並且崇尚暴力。

有關鐵木真童年時代的細節描寫,僅有很少的部分殘存下來,然而即便是這些殘存下來的少量描寫,也並未表明他的父親曾對他寄予過厚望。當他們向另一個營地遷移時,他的父親曾意外地將他弄丟。泰亦赤兀惕氏族發現了他,他們的首領塔兒忽台——胖可汗——將他帶回自己的家裏,並且留他住了一段時間。後來,當鐵木真勢力變得強大的時候,塔兒忽台吹噓道:他曾細心地關懷鐵木真,並用仁慈的戒律來訓練他,就如訓練牛犢一樣,這是牧人最珍惜的東西。我們不大清楚其中的具體細節和故事是怎樣開場,又如何收尾的,但最終,這個男孩和家人團聚了。或許是因為這位胖可汗歸還了這個男孩,或許是鐵木真一家加入了這位胖可汗的陣營。

鐵木真人生當中所發生的另一件眾所周知的事情,就是當他在按蒙古計歲法剛滿九歲,而按西方計歲法僅有八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帶他去尋找妻子。父子倆前往東部的訶額侖家族,也許這是因為訶額侖希望她的兒子能娶她自己部落的女人為妻,或者至少是要他娶個了解她家族的女子為妻。然而,與訶額侖的初衷不同,也速該似乎想擺脫鐵木真。也許是因為這位父親意識到,將來會在他的兩個兒子——鐵木真和別克帖兒之間爆發爭鬥。別克帖兒是他的長子,是他的第一個妻子索濟格勒所生。在這麼小小年紀的時候就將鐵木真帶走,父親也許是試圖阻止鬥爭的完全爆發,因為這一鬥爭將會使他的家族陷於困境。

也速該僅僅帶著一匹額外的、用於贈送給未來新娘父母的馬,他需要找到一個願意接受鐵木真為勞力而為他們幹幾年活的家庭,以此作為對他們將女兒許配給他兒子的報答。對鐵木真來說,這次旅行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冒險沿斡難河離開故鄉。在不熟悉的地盤上是很容易迷路的,而且旅行者要麵對來自野生動物、惡劣天氣,特別是其他部族人三方麵的危險。正如後來所發生的那樣,父親並沒有將鐵木真直接帶到訶額侖的家族。他們沿著那條路前行,停留在一戶人家裏,那家人有個女兒,名叫孛兒帖,年歲僅比鐵木真稍大一點。兩個孩子明顯地相互喜歡對方,而且雙方的父親也同意他們訂婚。在學徒期,或者說在“家內役”期間,他的父親期望鐵木真能在親家的監護下生活與勞動。漸漸地,這對已訂婚的夫婦變得更加親密。因為女孩通常比男孩大一點,就如孛兒帖與鐵木真那樣,她將給他傳授適於他們兩人的適時而又適度的性行為知識。

在也速該離開鐵木真之後的歸途中,正好遇到一群塔塔爾人在一個營地進餐。《秘史》記載,也速該與他們共同進餐,然而他同時也明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作為塔塔爾人的敵人,早在八年前的戰鬥中,他曾經殺死他們的同族帖木真兀格。雖然他試圖隱瞞,但還是有人認出了他,並對他秘密下毒。盡管毒性非常厲害,也速該還是設法逃離了塔塔爾人,並返回到他的家族所在地。隨即,他立刻派人把鐵木真接回來。鐵木真丟下孛兒帖,迅速回到他臨終父親的床邊。

等他返回家族營地的時候,父親已經死了。也速該留下了兩個妻子和七個不滿十歲的孩子。那時候,鐵木真一家仍寄居在斡難河沿岸泰亦赤兀惕氏族的屋簷之下。泰亦赤兀惕氏族已經支配了也速該最近三代的孛兒隻斤氏家族。失去了能幫助他們打仗與狩獵的也速該,泰亦赤兀惕氏族認定這兩個寡婦及其七個孩子已毫無用處。在斡難河沿岸殘酷的生存環境中,泰亦赤兀惕氏族不可能給額外的九個人提供食物。

按照草原傳統,協助也速該搶奪訶額侖的一個兄弟應該收繼訶額侖。在蒙古的婚姻體係中,甚至在也速該與另一個妻子索濟格勒所生的兒子之中,如果年齡足夠大並且能贍養家庭的話,他就可以成為訶額侖理所當然的丈夫。蒙古婦女常常和已故丈夫家族內的更年輕的男人結婚,因為這給年輕人提供了擁有一位有經驗妻子的機會,而不用給她的家庭提供一批精致的聘禮,或要求數年艱辛的“家內役”。雖然還是個年輕婦女,大概隻有二十幾歲,但對大多數男人而言,訶額侖已有太多的孩子需要撫養。作為一個遠離故鄉被擄掠而來的妻子,她既不能給未來丈夫提供家庭財富,也不能給他提供有益的家庭關係網絡。

隨著丈夫的去世,而且又沒有別的男人願意收留她,訶額侖一時處在泰亦赤兀惕家族之外,沒人有任何義務去救助她。她很快得到消息說,她已不再是這個氏族中的一員了。蒙古人通常是通過食物分配的方式來象征親戚關係的。這是在一個春季,當時,前可汗(俺巴孩)的兩個寡婦老太婆,組織了一個祭祀祖先的年度典禮,他們沒有通知訶額侖,因此他們不僅剝奪了她獲得自身那份食物的權利,而且還剝奪了她在家族內的成員資格。從此,她和她的家庭隻有自食其力,自我保護了。當泰亦赤兀惕氏族沿著斡難河向夏季牧場遷移的時候,他們試圖留下訶額侖和她的孩子們。

根據《秘史》記載,當這個部族收拾營盤出發時,他們拋棄了這兩個婦女和七個孩子,族人中僅有一位出身低微的老人站出來大聲抗議他們的所作所為。這一件事顯然給鐵木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泰亦赤兀惕人怒吼著走到老人身旁,斥責他並沒有權利指責他們,並在轉身離開的時候,將老人刺死。不到十歲的鐵木真看著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幕,據說他曾衝上前去,試圖救助這位快要死的老人;但他無能為力,隻是帶著悲痛和憤怒,含淚作別。

訶額侖早在十年前被綁架期間就表現得非常鎮定自若,麵對眼前的這次危機,她表現得同樣堅強有力。她做了一次激烈而又帶有挑釁性的最後努力,希圖使泰亦赤兀惕人因羞愧而帶她們一起離開。當泰亦赤兀惕氏族棄營地而走時,訶額侖騎馬持鬃,揮舞著她已故丈夫的精神之旗,去追趕那群拋棄他們的人。高舉過頭頂的精神之旗在空中迎風飄揚,她騎馬環繞著這群正要離去的族人。訶額侖在泰亦赤兀惕部落前揮舞著去世丈夫的精神之旗,這不僅僅隻是在揮動著丈夫的象征,而更是在展示其丈夫的真實靈魂。在他的靈魂麵前,他們確實感到羞愧,而且還擔憂可能遭到神的報應,因此他們暫時返回營地。但是,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帶著家族的牲畜,一個個偷偷溜走了。在這樣的冬季,這樣做幾乎是將兩位寡婦和七個孩子置於死地。

然而,這個家族並沒有消亡。經過訶額侖巨大的努力,整個家族得以頑強地生存下來。正如《秘史》記載的,為養活五個孩子,她蓋住頭,卷起裙擺,日夜沿河奔波,尋找食物。她采拾小果類,並用一根杜鬆樹枝來挖掘生長於河邊的植物草根充饑。為養活家人,鐵木真以磨銳的獸骨為尖器,製作木箭,在草原上捕捉鼠類,他還將母親縫紉用的針弄彎,製成魚鉤釣魚。隨著孩子們漸漸長大,他們所獲取的獵物也越來越大。在距此五十年之後,曾拜訪過蒙古人、並且撰寫過最早一部有關鐵木真生涯著作的波斯編年史家誌費尼,在書中寫道,這個家族“穿著用狗皮和老鼠皮製成的衣服,而且他們的食物就是那些動物的肉,以及其他無生命的東西”。不管準確與否,這種描寫還是表現出了那些處在饑餓邊緣、被社會所遺棄之人絕望而無助的掙紮。就像他們周圍的其他部落一樣,他們過著幾乎與動物一樣的生活。在生存環境如此惡劣的地帶,他們的生活水平比草原上最低的生活水準還低。

一個被驅逐的孩子,是怎樣從如此低微的地位而成長為蒙古人的大可汗的呢?通過考察《秘史》中有關鐵木真進入成人期的敘述,我們找到了有關這個強悍角色的極為關鍵的線索,在塑造其性格特征及其走向權力頂峰的過程中,那些早年留下的創傷事件必定起了重要的作用。他的家族所經受的悲慘境況,慢慢地影響到他那意義深遠的決定:藐視草原上嚴格的社會等級結構,向命運發出挑戰,並且依賴於值得信賴的夥伴,以這些人作為主要的支持基礎,與他們、而不是與自己的家族或部落結成聯盟。

第一個強大的聯盟,是跟一位比他稍長的名叫劄木合的人聯合而成的。劄木合的家族多次紮營在斡難河沿岸、靠近鐵木真家族的地方,而作為劄隻剌惕氏族的成員,他們又與鐵木真父親的氏族具有遠親關係。在蒙古人的觀念中,血族關係淩駕於所有其他社會原則之上。任何處於血族關係網絡之外的人,自然就是敵人,血緣越近,關係就越近。鐵木真跟劄木合是遠親,但他們希望更親近,於是就結拜為兄弟。在他們的孩提時代,鐵木真和劄木合曾兩度盟誓保持永久的手足情誼,按照蒙古傳統,他們成為血親般的兄弟。這一命中注定的友誼事跡,以及鐵木真人生早期的一些關鍵性事件,揭示出很多的細節。它們反映出鐵木真從逆境中崛起以及整合各種資源的非凡能力,他極其需要那些資源,以便能最終平息主導著當日草原的部落戰爭。

鐵木真和劄木合建立了親密的友誼,他們一起打獵、釣魚,一起操練能提高他們日常技能的各種遊戲。蒙古小孩,無論男女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從幼年時代起,他們就要隨父母或兄弟姐妹學習騎術,過不了幾年,他們就要努力自己握住韁繩,並且獨自騎馬。通常,到四歲的時候,小孩就已掌握了不用馬鞍的騎術,也最終掌握了如何站立在馬背上的技能。他們時常站立在馬背上互相進行槍術比試,看誰能把對方擊倒。當他們的腿長得夠長,可以夠得著馬鐙的時候,他們還要訓練在馬背上射箭和用套索捕捉牲口。皮革囊製成的靶子被懸掛在竿子上,迎風吹拂搖擺,年輕人以不同的距離和速度從馬背上練習擊中靶子。這樣的馬術技能,在他們今後的人生中將發揮出無與倫比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