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就躲在床底下。王維和皇帝寒暄幾句之後,王維才問皇帝:陛下,有個大名人孟浩然來到京城,想從政,您聽說了沒?
朕還真想見見他,據說是個鹿門山的隱士。
於是王維告訴了皇帝實情,孟浩然從床底爬了出來。唐玄宗很開心,向孟浩然索要他的作品,說是想看一看。
這下不得了,隻要被玄宗看上,起碼在中央某部門做個文書是少不了了。於是孟浩然拿出了他的得意之作,《歲暮歸南山》,親自念給皇帝聽。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發催人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鬆月夜窗虛。
從此,就別再給政府上書了,還是回到南山的小房子裏去吧。我沒什麼才能,皇帝不要我,一身的病,跟朋友的交往也少了。新長出的白發越來越讓我顯老,歲末的陽光更讓人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始終帶著憂愁,失眠在所難免,窗外的鬆樹、月亮,越發讓窗戶顯得空虛。
詩寫得很好,我估計這首詩是在被張說打擊之後,回到襄樊的時候寫的。南山,指的是孟浩然老家的峴山。但是,唐玄宗看了這首詩,心裏卻高興不起來。
“不才明主棄……不才明主棄……”唐玄宗始終念叨著這一句,王維可能已經反應過來——這次戲劇性的麵試,即將以孟浩然的戲劇性失敗寫進史冊。
孟浩然啊孟浩然,你既不參加科舉考試,也不到政府部門應聘,我什麼時候嫌棄過你?你沒到我這來,又何談拋棄呢?你這不是誣蔑朕嗎?
孟浩然有理也說不清,何況這個時候壓根兒就不能反駁。他再一次失去了從政的機會,甚至失去了繼續待在長安的機會。在唐玄宗的指示下,沒有人追究孟浩然“誣蔑”皇帝的事情,但是他被勒令回到家鄉。
回到鹿門山的孟浩然依然保持著寶貴的平常心,沒多久,一個青年讀者的來信,引起了他的興趣。
這個讀者,用一首五言律詩,表達了對孟浩然的敬仰:“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鬆雲。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
孟浩然不僅詫異這個青年讀者對自己的敬仰,更對這首詩的清新高逸非常感興趣——如此功底和文筆,他也未必能達到。他看了下署名,兩個字:李白。
沒多久,孟浩然得到了這個粉絲的消息,親自邀請他到自己鹿門山的住所,兩人一起暢快地遊玩了十幾天。或許是受到李白那種浪跡天涯的浪漫情懷感染,孟浩然也決定,來一次人生中最大規模的旅行——到揚州去看一看,看一看江南的山山水水。
公元730年三月,李白和孟浩然相約來到了江夏,也就是今天的武昌。在黃鶴樓下,孟浩然乘坐一隻帆船,順江直下。年輕的李白看著漸漸遠去的偶像,又作了一首詩——《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孟浩然玩了一路,寫了一路,最終還是回到了鹿門山。上天安排他生在人世間,就是讓他當隱士,李白那樣的生活,嚐試下就夠了。
後來,也曾有機會擺在孟浩然的麵前,孟浩然都故意放過了。有一次,知名舉薦人韓朝宗(李白都曾經希望得到他的舉薦)找到孟浩然,希望他能和自己一道去京城。麵對這樣的機會,孟浩然也不好意思拒絕,隻好暫時答應,約好了時間。但是到了既定的日子,孟浩然卻喝得酩酊大醉。有人問他:你不是跟韓大人約好了一起去京城應聘嗎?
孟浩然很淡定地說:既然喝成這樣了,就別管其他的了。韓朝宗最後沒能舉薦孟浩然,孟浩然也沒有一點後悔的意思。
與眾不同的人往往連去世都別具創意。開元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740年,王昌齡路過襄陽,前去拜訪孟浩然。
五十二歲的孟浩然非常高興,像個孩子一般,非要拉著王昌齡去吃海鮮、江鮮。最後因為海鮮過敏,導致背部生瘡,不治身亡。
許多年後,依然有人記得這個隱士,比如一個叫杜甫的晚輩。“複憶襄陽孟浩然,清詩句句盡堪傳。”古人有個習慣,就是稱呼別人通常隻稱呼字,叫名那是不禮貌的(皇帝叫大臣都不能直呼其名,除非大臣有罪)。所以千百年後的今天,我們隻知道唐朝有個孟浩然,卻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名。
隱士最終還是隱士,雖然有名,卻把自己的名隱沒在了歲月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