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長漂”青年(2 / 2)

杜甫覺得,有臉回去探望家人了,他去奉先縣想把家人接到長安,一起過上安穩的日子,苦日子到頭來,貌似他不久之後也可以像祖父、父親一樣成為朝廷命官,日漸騰達。

其實,在杜甫還在路上的時候,安史之亂已經爆發,而在這之前,國家的經濟衰退之迅速也超過了他的想象。連作為不用繳納租稅的特權階層,杜甫的小兒子都已經在家因為饑荒餓死。所以杜甫一回到家,撲麵而來的不是喜悅而是悲憤。

就連身為基層官吏和知識分子的家庭,都免不了在這場經濟危機中受到如此大的影響。那麼那些平民百姓,那些自耕農,已經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步了,很多沒有土地的佃戶應該已經在逃荒了。而邊疆的士兵,或許也在忍饑挨餓。整個國家,已經處在亡國的邊緣,一個曆史奇點的風口浪尖。

於是,在長安的幾年漂泊生涯,在他麵前曆曆在目,路上經過驪山時那些權貴享受錦衣玉食的場景,讓他幾乎咬牙切齒。他後悔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他痛恨長安的那些權貴。

當年,他懷揣夢想來到長安,為的不僅僅是讓自己飛黃騰達,更是想為國家出一份力。但是,這個王朝給他的是什麼呢?就在這天淩晨,他經過驪山,唐玄宗的度假勝地。在這裏,權貴們享受的生活仿佛在另一個時空,外界的饑寒交迫完全與他們無關。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穀滑。瑤池氣鬱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歡娛,樂動殷樛嶱。賜浴皆長纓,與宴非短褐……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大霧彌漫在寒冷的天地之間,我在結了霜露的濕滑道路上行走。天子的華清池那邊卻暖氣蒸騰,羽林軍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皇帝和達官顯貴們流連於娛樂,音樂的聲音響徹即將破曉的天空。能夠有幸允許在溫泉裏洗浴的都是戴著長頭巾的貴人,參與宴會的自然不是我這樣的寒士。

那些朝堂上分賜的朱帛,哪個不是婦人們辛辛苦苦的勞動成果?政府將這些作為稅收,勒令她們的夫家繳稅,將其聚斂到京城。這也就算了,皇帝封賜的時候,都是成筐成筐地送!好吧,這無非也是希望國家能夠好起來。但是那些大臣如果沒有這樣的思想覺悟,這些東西不等於是被皇帝扔掉了嗎?

嗬嗬,朝廷現在有很多“名士”啊,咱們這些人要有危機感啊!實際上,更多的財富,還是在國舅家裏。他們家的私人舞女都像仙女似的,彌漫的香霧更顯得她們的身材婀娜。客人穿的都是華麗的皮草,家中各種名貴樂器交相呼應。他們家勸客人吃的都是用駱駝蹄製作的羹湯(生產力限製,那時候人酷愛吃肥膩的食物,駱駝生活在沙漠,在有蹄類家畜中腳掌最為厚實),甜點都是特地從南方運來經過霜打的橙子(這樣的橙子更甜)和香噴噴的橘子。

但是,就在他們紅色的大門裏飄著誘人的香氣的時候,有誰想過,路邊還有餓死的饑民沒人埋葬!

實際上,在這之前,杜甫就已經開始表示出對朝政的擔憂。其中,《麗人行》《兵車行》,更是其代表作。尤其是《兵車行》,已經展現了他對於唐帝國窮兵黷武會導致經濟問題的擔憂。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雲點行頻。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去時裏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況複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伸恨?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

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很不湊巧,被他言中了。不僅千村萬落生荊杞,不僅禾生隴畝無東西,不僅他的小兒子都因為缺乏食物而死,此時此刻,安祿山的叛軍,正在勢如破竹地進入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