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哲又從衣襟內摸出一封信函,正視著他:“這是吳惟忠將軍寫給你的信——他的字跡,你應該認得的。”
許儀打開那封信一看,果然是戰友吳惟忠的筆跡。雖然他已經和吳惟忠遠隔大海足足有二十餘年未曾通信來往了,但吳惟忠那一筆一畫恰似鋼鋒鐵鉤一般峭厲的字跡卻讓他一見之下便再無疑慮。那信上寫著:
福建遊擊將軍吳惟忠再拜許兄左右:
一別二十餘年,甚為思念,幸得兄徒朱均旺見麵報知兄行蹤,甚慰弟心。憶我等當年福建抗倭之激烈歲月,雄姿英發,何其壯也!不知兄孤身潛入倭國境內二十餘年,一切安好否?
朱均旺現在小弟之處,即日便將與小弟一道直赴朝鮮殲擊倭虜。持我此信者乃我大明藩屬琉球國之使臣,渠可在倭國境內暗助兄一臂之力,從而順利刺探倭情而為我軍所知,以免遭不測之變。
兄在倭國之耿耿孤忠,多曆巨險,虎口存身,氣節實與漢朝蘇武相仿,而智勇遠勝於彼矣!待到平定倭亂、肅清海疆之後,小弟再邀兄榮歸故國把酒言歡!
弟吳惟忠敬上。
讀了這封信,許儀眸中已是淚光閃閃。隔了半晌,他才漸漸平靜下來,向尚明哲恭敬地說道:“尚大人,許某剛才有些失禮,還望見諒。”
尚明哲絲毫不以為意,微微笑道:“許將軍身處龍潭虎穴,時時警醒、處處小心也是應當的。尚某從本國大王之處聽說了您‘隱身敵國,忠心不二’的事跡,亦是對您欽佩得很啊!”
許儀長歎一聲,眼睛充滿了憂鬱:“如今許某身處倭國民間,難以打探到倭國侵朝入朝的重要情報,實在是有負朝廷的重托、愧對大人的謬讚啊!”
“原來許將軍是在為此事憂慮啊?”尚明哲雙眸深處似燭焰般亮了一下,“說來巧了——尚某眼下恰有一個機緣可以幫助許將軍潛入豐臣秀吉的太閣府。”
“哦?”許儀一怔,“尚大人有何機緣可以暗助許某?”
尚明哲沉吟片刻,徐徐而道:“許將軍有所不知:豐臣秀吉府中的現任總管大野治長先前曾在我們琉球國做過生意,與尚某有過‘貿易合作’,唉……反正是尚某奉大王之令給了他不少好處、對他加以籠絡,所以我倆的關係一直倒也不差。
“這幾日他卻忽然找到尚某,要求尚某給他找琉球國的醫師,須得能治婦女不孕之症,好給他夫人抓幾服草藥服食……尚某聽聞許將軍不僅武藝高強,而且醫術精湛,心底靈機一動,便想將您易容改裝之後推薦給他,借機進入太閣府去……”
“咦?日本醫師遍地皆是,他為何不去找自己國內的醫師診治,卻偏要來找你們琉球國的醫師?”許儀驚詫莫名,“這個大野治長,行事頗有幾分蹊蹺啊!”
“是啊!尚某也曾這樣問他,”尚明哲也是麵有疑惑之色,“可他似有難言之隱,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依尚某之見,他大概是在外邊背著妻子養了小妾,不敢招用本地醫師,便想到琉球國來找個陌生醫師好做得隱蔽一些……”
“應該是這樣吧?”許儀沉吟著點了點頭,說道,“尚大人,那就有勞您在此事上助許某一臂之力……”
“這個自然,”尚明哲眸光亮亮的,“倭寇自恃強梁,欺侮我琉球國久矣!我等遠在海隅,常盼天朝能夠施以援手——而今天朝上國毅然對倭寇痛加撻伐,我等藩國小民焉有不肯盡心相助之理?許將軍,您在倭國潛伏刺探期間,無論有何需要,尚某都會義不容辭地為您周旋奔走的!”
許儀聽得甚是感動,緊緊握住尚明哲的雙手,久久無語。
忽然,他似又想起了什麼,臉色顯得有些靦腆:“對了!尚大人,您能否借許某一些銀錢?”
“尚某現在隻帶了一袋銀珠過來,你暫且拿去……”
許儀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那一袋銀珠,在尚明哲微微驚疑的目光之中悠悠一歎:“說起來這事兒要讓尚大人笑話了:許某先前曾受別人之托,要替那人照顧他母親……如今他母親因憂思成疾,病得很重,許某當下又要潛進太閣府去……也隻得借您這一袋銀珠請人代為照顧了……”
尚明哲目光驀地一沉:“許將軍,您莫非是接受了一個日本人的囑托?”
許儀緩緩地、深深地點了點頭,麵容凝重如鐵。
良久良久,一聲輕輕的長歎飄過,尚明哲的聲音響了起來,充滿了感慨、詫異、敬佩:“天朝士民當真是氣度恢弘,不愧為仁人君子之邦……居然對倭國之人也如此寬仁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