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宋應昌喊了一聲,止住那差役,轉頭對石星拱袖說道,“石大人……依下官之見,暫且還是留下祖承訓的謝罪表,我們一起見過陛下後,交由陛下自行裁處吧!”
石星看了宋應昌一眼,袍袖一甩,道:“也罷!本部堂相信陛下會對平壤失利之事有所裁處的。宋大人,祖承訓這道謝罪表可是你主張遞至禦前的……萬一陛下龍顏震怒而猝施辣手,大家屆時私底下可是連回旋的機會都沒有了……”
宋應昌心頭暗暗一震,臉上迅速掠過一絲波動:倘若陛下真要問罪祖承訓,自己也隻有冒死犯顏為祖承訓求情了……畢竟當前大敵外伺,祖承訓又是本朝與倭交戰之“第一人”,對倭寇情形之了解自是勝過他人,豈可輕易殺得?
就在此刻,堂門外一個尖細平和的聲音響了起來:“石星、宋應昌,接陛下的口諭!”
隨著這個聲音一起進來的,除了司禮監內侍陳矩之外,還有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石星和宋應昌一見,慌忙離座屈膝跪下。
陳矩在南麵正壁一站,開口宣道:“傳陛下口諭:速召石星、宋應昌進宮商議朝鮮之事。”
急匆匆趕到皇宮紫光閣,石星、宋應昌一進閣門,便看到申時行、李成梁、趙誌皋、許國、張位、呂坤等人早已在禦座前等候了。他們正傳閱著顧養謙送進宮來的那兩道緊急軍報。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眼圈有些發黑,看來他這一夜也沒怎麼休息。但是,他的精神卻顯得出奇地好,眉宇之際透著一股老成穩重之氣。
見到石星、宋應昌二人進來行禮完畢後在申時行、李成梁、趙誌皋等人下首立定,朱翊鈞才從龍椅上挺直了身子,緩緩開口問道:“諸位愛卿,你們看過顧養謙這兩道八百裏加急軍報之後,有何話說?”
李成梁刷地一下從杌子上站起身來,滿臉沉鬱,垂手說道:“啟奏陛下:祖承訓係老臣家將出身,此番因貪功冒進而致損兵折將、喪威辱國,老臣願與他一同受罰!”
朱翊鈞麵如止水,毫無波動。他轉眼又看了看申時行、趙誌皋等人,申時行撫須默然不語,而趙誌皋等隻是搖頭嗟歎不已。
這時,卻見宋應昌一步跨出班列,雙手捧上祖承訓寫來的謝罪表,徐徐奏道:“陛下,祖承訓今晨已向兵部遞了一份謝罪表,請陛下過目。”
石星一聽,暗暗側頭瞪了宋應昌一眼,心道:這李成梁都願意站出來與祖承訓一同領罰了,你宋應昌此刻還要把祖承訓的謝罪表呈給陛下過目——這有何用?反正祖承訓損兵折將、喪威辱國已是事實,陛下將他嚴加懲處以儆效尤是鐵板釘釘的事兒,就是他寫一百多份謝罪表也難逃罪責……你宋應昌真是“不撞南牆不知疼”的“死腦筋”啊!……
朱翊鈞望著宋應昌手上托著的那道謝罪表,半晌沒有移動。他雖然表麵上似是平靜無事,心底裏卻是怒潮翻滾:好你個祖承訓!先前朕頒詔要你“固守義州,靜以待援”,你不遵朕命、貪功冒進,折損我大明三千五百餘鐵騎,現在卻來“謝罪”——你讓朕如何饒恕你?喪威辱國,這是何等的罪責?你豈可一謝了之?
他正思潮翻滾之際,卻聽申時行喟然長歎一聲,離座奏道:“老臣啟奏陛下:祖承訓貪功冒進、喪威辱國,誠然罪不可恕。但他畢竟是我大明對倭開戰‘第一將’……論起來,他總比留守沈陽的顧養謙更了解倭情,亦是不可輕棄。老臣恭勸陛下廓然大度,且先看一看他在這份謝罪表裏是如何陳情的……”
呂坤因上一次進言討倭有功,被朱翊鈞青睞,所以今日點名要他前來參與商議平倭援朝之事。此刻他聽罷申時行之言,心下亦有所感,奏道:“微臣啟奏陛下:祖承訓當年跟隨李大帥東征西戰、抗擊胡虜,頗有功績。現在他損兵折將、喪威辱國,實係咎由自取,與李大帥無關。李大帥今日自願與家將一同領罰,實乃磊磊落落的大將之風——萬望陛下秉公裁處。”
朱翊鈞是何等聰敏之人?他立刻從申時行、呂坤的奏言之中聽出了隱隱的“弦外之音”:無論如何,自己日後恃以抗擊倭虜的“王牌”主力,隻能是李成梁在遼東各州訓練起來的這支“李家軍”!自己今日真要刻意追究祖承訓的責任,隻會讓李成梁當眾難堪!這樣一來,反倒會影響了朝廷和遼東“李家軍”的關係!如此做法,豈為可取?如今大敵當前,自己也隻得以開明大度示之於眾,方能撫平士庶而一致對外了。於是,他沉吟了片刻,道:“誠如呂愛卿所言,寧遠伯今日自願與祖承訓一同領罰,擔負起‘治下不嚴’之過,實乃大將之風……朕怎會加譴於他?寧遠伯且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