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在龍椅上看得分明,心頭暗暗一震,一邊吩咐陳矩將李如鬆扶了起來,一邊帶著一絲好奇向他問道:“對了,朕聽聞李將軍早年在飽讀兵書、研習兵訣之外,曾經在五台山、嵩山、武當山一帶拜訪過世外高人,練成了洞金貫石的內家真功……卻不知道這些傳聞是不是真的?”
李如鬆謙遜之極地答道:“回稟陛下!微臣多年在外奔走修煉,也是想一心一意練成真才實學為國效忠!但外人傳言難免有所誇大。”
朱翊鈞微微笑道:“學成蓋世武藝為國效忠?好啊!朕很是滿意。朕聽說李將軍一手足以捏碎生鐵……這樣吧,朕的這方紫珊瑚硯台堅逾精鋼,你且將它捏來一看!”他一邊含笑說著,一邊將案頭那塊紫珊瑚硯台遞了過去。
李如鬆此刻方才明白朱翊鈞是在觀察自己的身手,當下不再推辭,伸手接過那方珊瑚硯台,全身真氣暗運而斂,握在掌中輕輕一捏:隻聽“噗”的一聲悶響過後,他手掌一張,偌大一塊珊瑚硯台頓時散成一蓬細細的粉末飄落下來!然後,他又是躬身一禮,道:“微臣請陛下恕失禮驚駕之罪!……”
朱翊鈞滿麵驚訝地看著這一幕情景,一時竟答不上話來。
“好精純的內家功力!”站在禦書房一側注目靜觀的錦衣衛統領嚴豐正本也是功夫出眾的武學高手,見此情形,不由得失聲驚呼而讚!
過了片刻,朱翊鈞才似回過神來,以手加額,連連歎道:“很好!很好!朕有李將軍你這樣文武兼優的絕頂高手為‘國之幹城’,夫複何憂?”
“陛下過獎了!微臣這等‘匹夫之勇’不足稱道——微臣隻望成為我大明的‘衛青’、‘霍去病’,親率數萬鐵騎縱橫邊塞,揚我國威於四海八荒!”李如鬆抱拳恭敬而答。
朱翊鈞聽罷,深沉地看了他半晌,麵色漸漸肅重起來,複又揮手召來陳矩,讓他將禦案上放著的一疊奏折送給李如鬆。同時,他慢慢說道:“李將軍,你且先閱看一下這些奏折。”
李如鬆應聲接過那疊奏折,翻開其中一份閱看起來,隻見裏麵寫道:“左都禦史臣方國華秘奏:如今天朝邊關不寧,倚重藩鎮之勢日趨分明。然,遼東李成梁父子久攬兵權,威震一方,恐有坐大成勢之憂。陛下若不及時予以削損,則社稷難安。微臣泣血叩告,萬望陛下納之!”
一閱之下,李如鬆雖沉勇剛毅,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但看了此奏,亦是如遭雷擊,心為之震,手為之顫,額角密密地沁出了一層冷汗。
他急忙翻開下邊一份奏折,上麵是這樣寫的:“吏部主事臣羅文英秘奏:寧遠伯李成梁滿門權貴,父子兄弟雄踞遼東,門生弟子遍布朔塞,權傾關山之北,雖有平虜靖邊之功,卻不乏貪功冒賞、濫行殺戮之舉——陛下若不及時懲抑,恐有遼東之患!微臣冒死叩請陛下聖裁!”
李如鬆麵色煞白,又接連翻閱了好幾份奏折,上麵全是類似內容。他頓時慌得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含淚辯道:“陛下,微臣舉家上下念念隻顧殺敵滅寇、護國安民,豈敢橫生逆誌、貪贓枉法?還望陛下明察啊!”
朱翊鈞見他慌成這樣,急忙上前伸手親自扶起了他,溫言說道:“李氏滿門忠烈,朕豈不知?這些嫉賢妒能的不實之詞,朕一句也沒理睬!講這些話的人,朕已將他們全部貶官三級、罰俸三年以示懲戒了!朕最痛恨的就是這種自己無能卻又含沙射影中傷賢臣良將的小人!你們是朕的棟梁之臣,是國家的靖邊良將——朕賞萬金猶恨其少,又豈會橫生猜疑而自毀長城?”
李如鬆聽得感激涕零,頓首叩道:“陛下明辨忠奸、賞罰分明,微臣心悅誠服。微臣一介武夫,別無他途,唯有奮不顧身破虜靖邊,方能報得陛下知遇大恩之萬一!”
朱翊鈞深深點了點頭,喚過陳矩將那疊奏折一份份撿起,對他吩咐道:“把這些廢話連篇的東西都燒了吧……今後,凡是類似這種中傷寧遠伯一家的奏表,再也不要送到朕這裏來,你直接便將它們銷毀……”
說罷,他才又轉過身來,背負雙手,舉目遙望窗外,仿佛是對李如鬆,又仿佛是對自己淡然言道:
“朕身為天子,明察秋毫,洞見萬裏,能使賢愚得所、國泰民安,這是朕的應盡之責;你身為大將,勇冠三軍,威震胡虜,能使兵精械良、四疆靖平,這是你的應盡之責。朕與你都是為了天下蒼生、社稷安危,各盡其責、各盡其誠罷了——你也談不上對朕報恩、謝恩的……朕已決定封你為平倭提督,執掌對倭征戰之三軍。你下去之後,須得和‘備倭經略使’宋應昌精誠合作,同心協力、平倭濟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