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清代土地製度變革:攤丁入地(4)(1 / 2)

無論實際數字如何,它都是一筆巨額數據,如果轉化為投資,其對經濟發展的作用也將是巨大的。可是,正如明代一樣,不少白銀退出了流通領域,並未發揮有效作用。根據百瀨弘的《清朝的財政經濟政策》,乾隆三十一年(公元1766年)的朝廷的歲入:地丁、鹽課、關稅、雜稅、捐輸,合計48470000兩。乾隆三十一年的朝廷的歲出:包括兵餉、王公文武官員俸銀、藩部王公俸銀、文武官員養廉銀、中央官署屬吏雇員俸給、中央官員津貼、治水費等,合計34597000兩。也就是說,部庫積藏了7000餘萬兩白銀,意味著相當於共21年中輸入中國的美洲白銀(假如接受全漢升先生的估算)退出了流通領域。

不僅政府運轉中窖藏了白銀,由於白銀作為一種貴金屬,也被作為物質財富,為達官貴人、富商巨賈和其他豪勢富戶所囤積。僅以18世紀最後一年被抄家的和珅為例說明。根據清代大內檔案《和珅犯罪全案檔》的資料,和珅被抄家時共有白銀元寶一百個(每個重一千兩),元寶銀九百四十萬兩,白銀五百八十三萬兩,蘇元銀三百一十五萬四千六百餘兩,洋錢五萬八千元(估銀四萬六百兩)。據此計算,和珅家收藏的貨幣形態的白銀已達約1000萬兩,相等於全漢升先生估計3年多的美洲白銀輸入中國的數量。這還未包括抄家單中所列之銀碗碟4288件,白銀吐盂200餘個,白銀麵盆56個等銀器。

正因為美洲白銀的流入適應了清朝賦稅征收、財政運行和官僚係統運作的需要,很快地進入國家的貢賦體係,並有很大一部分為國庫、皇帝和大官僚所囤積。所以,18世紀巨量白銀輸入,並沒有引致物價的大幅上升。

我根據王業建《1638—1935年間江南米價變動趨勢》一文的數據,計算了長三角地區1638—1928年的米價情況。正式推行“攤丁入地”的1724年前後,米價均表現較為平穩,此前的90年間及改革後160多年間,米價走勢無大變化。1898年後米價持續走高,但已與此項改革無任何關係。

白銀窖藏,一方麵導致市場上的資本數額減少;另一方麵導致低效率利用。但是,“攤丁入地”收取的是白銀,白銀是本位貨幣之一,所以,也對農業經濟帶來巨大變化。

《皇朝經世文編》卷四十六載李象鶤《平價禁囤議》,其中說道:“十年來,歲非太稔而穀甚賤。銀一兩得穀二石。居家用費不減於前,以穀易銀,僅得往日四分之一。於是,收租之家病。佃家終歲勤劬,竭一個之力,可種穀百石。以半納租,少亦須十之四……及春間力作,借銀糴穀,借穀種田。穀之息,借二還三。銀息不過二分。而穀貴,借銀糴穀。穀賤,糶穀以償銀。轉移之間,其失自倍。於是,種田之家病。租入既多,興版築,饜酒肉,市布帛。負其力者得其食,出所有者易所無。穀賤,則無所取資矣。於是,傭工匠作商賈亦病。”

這裏,李象鶤提出,因為穀價太賤,“收租之家”(非身份性的中小地主)的消費遂不得不減少,而一般的手工業者和商人(中小商人與販夫販婦)亦將因此而“無所資取”。這說明,當時的鄉村生活市場,因國家財政之擠占而萎縮。

工業的發展也是如此。前文說過,“攤丁入地”之後,人丁編審製度失去意義,人身有了遷徙的自由,農民不再被強製束縛在土地上,大量剩餘勞動力可以流動。農村中的小手工業者因為免除了丁稅,從而可以集中精力從事手工業生產,一些有技藝的手工業者也因為無丁銀之累,可以到外地或城鎮從事手工業生產,這樣又促進了城鎮工商業的繁榮和商品經濟的發展。

應該說,“攤丁入地”直接導致的工商業的興旺發達。李伯重教授的論文《從1820年代華亭-婁縣地區GDP看中國的早期近代經濟》《清華大學學報》2009年第3期。,用大量數據證實了江南地區經濟的高水平發展。他指出,1820年代鬆江府的華亭-婁縣地區,GDP大致為白銀1300萬兩,人均GDP為白銀223兩。這一地區的就業人口總數為26萬人,占勞動力人口的84%。從今天的眼光來看,可以說是一個充分就業的社會。農業人口僅占就業人口總數的27%,而工業人口占就業人口總數的57%,比農業人口多出一倍。服務產業從業人數占就業總人口的17%。工業是這一地區經濟的第一大部門,其中農村工業人口又占工業人口的四分之三。因此伊懋可(MarkElvin)提出明清中國一些農村地區可能已經“過分工業化”的說法,對於1820年代的華亭-婁縣地區來說是正確的。頗有意思的是,李伯重把這一地區與歐洲經濟發達的荷蘭加以比較,得出的結論令人刮目相看——在許多方麵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如果說,此時的荷蘭經濟是近代經濟,那麼同時代的華亭-婁縣地區也是近代經濟。他進一步申論,在19世紀後半葉,上海取代華亭-婁縣成為鬆江府乃至整個江南的經濟中心,此時的江南更成為亞洲近代工業化最成功的地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