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村老家的?那是……”姥姥眉頭顰顰,少頃,似豁然開朗,“吳家少大爺?你吳大爺……”
“是的俺娘,正是。”我媽媽把信高高舉起。
“俺的娘……娘來……”果然,姥姥身子一抖,立馬暈了過去。
後邊統戰部的人眼明手快,急忙扶住了老人。
我媽有經驗,就勸大夥:“別慌,這是老人家的老毛病,先扶到沙發上坐一回,觀察一下再說。”
真是奇妙,我姥姥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後,便漸漸清醒過來:“沒事,俺沒事,就是有點……大少爺來信了……他來信了,他……”說著說著,兩行渾濁的老淚便滾了下來,“他沒忘了俺,他說過的,要娶俺……”接著便任著勁大哭起來。
“俺娘,你別哭,消停消停……”我媽勸著自己的老母親,但她本人哭得更厲害。
“誰說俺哭來,俺這是高興……”姥姥抹抹淚,淚更多了,“快,拆開念念看看他都說了些麼?俺最掛……掛念的就是他找了個什麼媳婦,對他好不好……”
統戰部的人把信交給我媽,但我姥姥還不同意,她堅持讓我念:“讓秀才念,讓外甥念……”
我當然十分自豪和高興,顫抖著雙手拆開了信封,厚厚的一疊紙展現開了,哇,一手瀟灑、飄逸的正楷。我清清嗓子,念了起來,象念一份曆史文獻:
大腳妹妹啊,您好啊……
知道我是誰吧,我是你玉臣哥啊,這些年來您還好吧……
四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啊……
突然間,我念不下去了。
“怎麼了?念啊……”姥姥急了。
我隻好說:“這兒念不下去了,字被洇了,像是淚水泡的……”
“哼,俺就知道他得哭,跳過去念。”
我隻好跳過去念:
這些年來,我軍務甚是繁忙,時時刻刻為建立一支強大的民國海軍而大力奮戰著。老總統(指蔣介石)對我十分敬重,從來都稱我為國棟兄,常常約我喝下午荼………
小總統對我更是倍加敬重,每年過年他都要給我拜年,給予拜年的元老中,孫元良將軍為第一名,我為第二名,怎麼樣,為咱吳村人爭臉了吧……
大腳妹妹啊,常言道,老來多健忘,唯有不忘相思,小時候的事……
“快看看他找了什麼媳婦……”似乎這才是老人家最關心的!
“告訴你大腳妹,兩任總統都親自給我說過媒,但都被我婉謝了,我給他們說了,我一定要回大陸娶媳婦……”
“等等,大林,你沒念錯吧……”
“沒有啊。”我一個堂堂的秀才豈能念錯家信。
“他還是單身?”老人家臉色又一陣蒼白。
我說:“看來是的。”
“快往下念……”
“大腳啊,知道嗎?我想娶的就是你啊,一、俺早發過誓的,非你不娶;二、俺這邊早就知道金貴兄弟在土改中自殺的事了,怎麼樣,這邊的情報工作怎麼樣?不光土改,還有曆次運動中的非正常死亡人數。上至林彪元帥被逼出逃,下到我小媽及學良弟的慘死……
俺猜你八成沒再嫁人,那你就是在等俺。就算嫁了人,俺也要你跟他拜拜,因為他不是金貴,是半路夫妻,半路的就那麼回事,你離,俺娶您……”
你還記得我當年寫的那首歪詩嘛。
我乃吳張生
就迷崔鶯鶯
天下獨一枝
偏愛大腳妹
“哈哈……”姥姥笑了起來,臉頰上飛過少女般的紅暈,“這個大少爺,還是小時那勁頭。”
屋裏頓時充滿了笑聲,人們一個個喜笑顏開,就好像喜酒馬上就要開喝。
老人家一個勁地催促快念……
我立刻放開喉嚨,一如中央台的《新聞聯播》:
“大陸在鄧小平先生的推動下,實行改革開放,實為一大進步,亦是整個中華民族之幸事……經國賢侄更高一籌,曾親口對我言:蔣家第三代絕不做總統,並在適當時機宣布解除實行了長達40年的‘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即‘解嚴’),放台灣走向民主與法製之康莊大道。”
現今,台灣在各方麵正逐漸放鬆……當然,輪到我這一級,似尚需時日,咱倆的喜酒還得慢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