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3章 雨中黃樹葉,燈下白頭人(3 / 3)

“怎麼?還得等……煩人。”姥姥小孩般地把個茶杯撥拉翻了,“等到什麼時候……”最後一句聲音很小,生氣了。

滿屋的人麵麵相覷,不知說什麼好。

最後,隻好我媽媽出來打圓場:“俺娘,不會等多久的,其實俺吳大爺也急呀……”

“是呀大娘,慢慢來嘛,這些年不都是……”統戰部的人也跟著勸。

姥姥這才平息下來,少一停,又說:“那得抓緊給他打信。(即回信),別讓他急。”

“姥姥,我來寫吧。”我自告奮勇。

“廢話。還能讓我來寫?”姥姥先自笑了。

大夥也跟著笑。

“怎麼寫呀姥姥,您快說……”我弟弟馬上給我取來了筆和紙。

姥姥反而不急了,瞄了瞄大夥,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寫麼,這會兒不能說,嘻嘻,容我……我想想。”

午飯是統戰部請的,我們全家都去了,席間,姥姥又給我們講了許多許多的往事。老人家多少有點喝醉了。我媽說,多少年了,沒見老人這麼高興過。

……

……

到了寫回信的時候,才有意思呢,她喝退了家裏所有的人,包括聞信後剛趕來祝賀的大發哥一家三口。

姥姥把我叫到二林睡的小房間裏,關上門,一雙大腳在屋裏踱了大半天,而後才一字一句地說:

“你這樣寫,大少爺來,你好啊,你的來信我收到了,俺是那個激動呀……”

“用十分激動這個詞。”我建議說。

“不,用‘萬分’,十分算麼。”姥姥認真地說。

我腦子一閃:“那還不如用‘十二萬分’哩……”

“胡扯,那不就太假了。”她人家反而不同意了。

我隻好答應了。

姥姥繼續說下去:

“告訴你吧,自打金貴不在後,俺就沒再找。說等你是假話,但全棗莊合適的老頭中沒有像您這麼棒的是真事……”

我拍案大吼:“姥姥呀,大哲學呀!”

“賊羔子,嚇俺一跳,什麼折削夾(哲學家)……”

我隻好費了口舌給她解釋了半天,直到她似懂非懂地點頭。

“……你還記得二妮嗎?那個長得最俊的,她文革中被迫害死了,全家都死了,還有俺那個外甥,挨了兩槍呀……不然,俺家不止一個秀才……對了,這事那邊肯定知道。”

三妮現在也很好,她丈夫文革中也死了,那才叫飛來口貨,解放軍炸了新四軍,空軍炸了陸軍……三妮現在還好,已經離休了,有兩個兒,一個在濟南府上大學,是考上的,一個在礦上幹,也找了對象了,是個大腚細腰,在礦小賣部賣香煙,肯定能生個大胖小子……

我停下不寫了:“二林還沒結婚,您怎麼知道生胖小子。”

姥姥馬上變得十分神秘:“姥姥當然知道,我會看手相。”

接著,又嘮叨下去:

“大妮抗戰時犧牲了,你該知道,還有大妮的丈夫,那個老紅軍投了鬼子……不過,他們的兒子還算不錯,從小跟著我長大的,脾氣有點像他的江西老表的爹,有的地方能得過火。對了,他最近就要到咱們吳村當副鎮長了,分管鄉鎮企業。是作為年輕幹部培養的。您來的時候讓他好好伺候您。幾個外甥中,就他現在成了家,兒子都上小學二年級了,這個小重孫也是羊屎蛋子鑽天——能豆子一個,現在就整天學美國語,說是將來要去美國留學,不想在中國呆了,你說這叫什麼事……”

最後又讓我強調了兩點:

一是她身子骨還硬朗,一步還能邁好遠,就是有點駝背,有點白頭發,掉了幾顆牙,但煎餅還能吃……二是;等你來家時,我給你烙菜煎餅吃,現在生活好了,已經不用糧票、豆腐票了,社員們起碼能吃飽了,菜煎餅大大的有……

“這是日本話!”我很嚴肅的指出。

“鬧個笑話還不行嗎?誰跟誰……”姥姥先自己笑開了。

好家夥,差不多熬了半夜,我才把這封信整理出來,比我寫的那部後來得到劉知俠老師首肯的中篇小說還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