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墳前守孝誦讀詩書 秀才會文種下禍根(2 / 3)

“還有《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還有朝廷不顧百姓死活,王介甫(王安石字介甫)變法要官逼民反,還有司馬君實反對王介甫被貶等等好多,我也記不住!”大郎說得有些支支吾吾。

“好啦!出去玩兒吧,以後不要去你叔叔那裏了,他們談的不好,黃巢的詩不許再背了,那人是個壞人,他的詩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是!爹爹,孩兒記住了!”大郎伸了伸舌頭退出了賬房。

孩子出去後,連忠站起身來,取來手巾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心中把弟弟和私塾先生好一頓埋怨:“弟弟啊,你是嫌棄哥哥虧待你呀!還陋室銘,那不是給爹爹守孝嗎,咋就讓你住陋室了?還‘往來無白丁’,讀書識得幾個字,就小看別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在弟弟的眼中恐怕就是‘白丁’一個吧?再說,咱們家一介草民,你和人家談論什麼王相公變法,那不是自找禍端嘛?更可恨的是你個高先生,當初你也算是在朝廷裏混過的,跟著歐陽相公當差,歐陽相公因反對王相公變法被貶,你也受到了牽連,流落到本鄉,是爹爹看你可憐,就收留了你,你怎麼能和他們談什麼菊花詩,還‘滿城盡帶黃金甲’呢!我看是不想活命了!不行,我抽空兒得找他們說說去!”

晚上躺在床上,連忠想到白天的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柳氏聽丈夫長籲短歎的,就問道:“夫君心中難不成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連忠回答:“隻是一些日常小事,不煩夫人操心!”

柳氏心中暗自嘀咕:“還是日常瑣事呢!小事能讓你睡不著,定是有什麼大事瞞著我,待我套出他的話來。”

“想必是夫君嫌我婦人家頭發長見識短罷了,如若嫌棄奴家,就不必給我說了,待到日後再找尋一位大戶人家的小姐來,又知書又達理,好去過那快活的日子。奴家人老珠黃,自是隻有帶著大郎分門另過,也省得夫君跑唉聲歎氣的!”柳氏說完,就小聲涕泣起來。

“看你煩人不煩人,我又哪裏惹著你了?”

“那你告訴我到底心中藏著什麼事?”

連忠無奈,隻得把白天的事情告訴了柳氏。

“夫君就是太老實了,當初爹爹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就偏心連良,每天教他讀書,也沒見教你什麼好東西,就知道讓你幹活兒,裏裏外外哪裏不是你在忙乎?現在也十幾歲了,每天什麼活也不幹,就知道守到那墳地裏,還嫌做哥哥的對得不好!親哥哥的壞話都說,我這個做嫂嫂的,恐怕在他的眼裏就更是什麼也不是了!”柳氏原本是小戶人家之女,平時沒有什麼見識,還總擔心小叔子將來分他們的家產。一聽丈夫說起弟弟,就在旁邊扇起了“枕旁風”。

“連良還是個孩子,他去守孝也是我安排的,再說,守孝是做兒子的義務,我也要盡的,隻是家中生計太忙,讓弟弟多操點心,你不要說三道四,傳出去了,還當我這個做哥哥的真的欺負了弟弟。再說,有些話也不是弟弟說的,都是那些縣學裏的酸秀才們在那裏胡謅。好了,睡覺!”連忠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在心中還是把弟弟埋怨一番。

隔過兩日,連忠偶得空閑,前往私塾麵見高先生。高先生見東家前來,慌忙迎上前來打招呼:“不知東翁前來,老朽有失遠迎,還望東翁恕罪!”言罷打上一躬。連忠趕緊還禮:“不敢,不敢,打擾先生了!”二人進得學堂裏舍,高先生為連忠敬上香茶,然後二人落座敘談。

“東翁在百忙之中來到學堂,想必有什麼指教!”高先生開門見山地問道。

“哪裏!哪裏!指教說不上,隻是有個事情煩勞先生。”連忠稍示謙讓。

“請東翁講來,但凡老朽知曉的,一定言無不盡!”

“前幾日我在賬房算賬,偶聽吾兒大郎吟誦黃巢菊花詩,細問之下,方知是先生與吾弟連良攜眾文友會文時所言,不知有何深意?”連忠試探道。

“黃巢之菊花詩詩意清新,氣勢恢宏,充滿進取之心。當日在貴祖墳場茅舍與眾文士談論起,大家都覺得其深得唐詩之要,尤其是‘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更是襯托出菊花的清香飄蕩長安,滿城上下都盛開著金黃的菊花,隻要閉上眼睛細品起來,真是形象啊。可謂是把菊花寫活了。當年歐陽相公、王安石介甫大人也是對此讚不絕口啊!”高先生提起菊花詩頓時精神為之一振。

“哦!原來如此。昔日也曾聽家父談過黃巢,說他不過是一屢試不第的秀才,後來造反,差點將大唐朝給滅掉。可見此人不是一般的讀書之人,先生所見甚是,不過鄙人有一事相求,但不知是否恰當?”

“東翁但講無妨,老朽若能辦到,當會盡力!”

“望先生在今後能對吾兒嚴加管教,不要讓他再去吾弟之茅舍。先生與眾文友會文,實乃高雅之聚,然得高深之學識,小兒年幼未必能懂,恐因曲解而叨擾四鄰。萬望先生成全!”連忠說完,朝高先生深施一禮。

“東翁之意老朽俱已明白,請東翁放心!”高先生說完,起身為連忠續茶,少頃,連忠遂告辭回王家大院。

連忠走後,高先生心中暗自思忖:“昔日落難此地,多虧王老員外抬愛,收留我住下,每日與之談論時勢與文章,也是快意。為了報答老員外的恩情,老朽特意留下,為其長孫及王氏近門子弟授學。今老員外已駕鶴西去,連忠迂闊執拗,此地恐非久居之處。”自此,高先生心中已生出了去意。

回頭再講連忠。又過幾日,連忠來到祖墳茅舍,當晚與弟弟同住墳屋,談起爹爹健在之日,兄弟二人俱是眼含熱淚。後來連忠轉過話題:“連良吾弟,爹爹在日,囑托我要照顧好你,讓你好好讀書,以便將來能謀得一官半職,光宗耀祖。這是爹爹的心願,也是為兄的心願。望弟弟多加努力,多費苦心。今爹爹已走一年有餘,不知弟弟的學業是否精進?”

“多謝哥哥牽掛,前日與縣學文友會文,他們都說我的文章又有了新的進步。但弟弟自知還有許多不足之處,尚需日日修習。”連良回答道。

“弟弟的學業之事,我聽高先生講過,先生也是大加讚譽。大郎也常和我說起,為兄自是高興。隻是有些事情哥哥還是要給弟弟說道說道。”連忠稍微沉吟一下。

“哥哥但講無妨!”

“那為兄就直說了!兄弟雖然年少,已考取了功名,眼下也是我們十裏八鄉的名人,然正是因為弟弟年輕,不曉得世情,一不留神,就可能引來禍端!就說前些日子弟弟與文友會文時所談的什麼黃巢的菊花詩,什麼王相公變法,什麼司馬相公反對等,此類話不宜談論,須知禍從口出啊!那黃巢可是造反之人,雖然是殘唐之事,但若有人拿此作起文章來,弟弟之命休矣!望弟弟好自為之。”連忠俄爾再道:“況且一家之事,不可外道,弟弟對哥哥有什麼想法,咱們哥倆個可盡情來說,但與外人說來,就有些不對了!”

“哥哥所說的弟弟記住了,今後再和大家會文,弟弟一定注意這些。隻是有一事不明,弟弟並未對哥哥有什麼不滿之處,也沒有和外人說什麼啊!請哥哥明示!”

“弟弟這就不好,為人要誠實!哥哥雖然讀書沒有弟弟多,但也隨爹爹讀過幾本,好賴話還是能聽出來些。比如你說的那個什麼《陋室銘》,還不是說哥哥太吝嗇了,給弟弟住茅屋,還說往來的都是讀書人,是鴻儒,沒有白丁,這不是說哥哥識字不深,是白丁嗎?外人怎會聽不出這些,傳了出去,哥哥必被人所恥笑!”說到此處,連忠心中又升起了一絲氣惱。

“哎呀!定是大郎沒有給哥哥講清楚,這《陋室銘》本是唐朝劉夢得(劉禹錫)之文,文中是這樣說的: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弟弟怎敢欺瞞哥哥!”連良向哥哥解釋一番,但心中著實有些不快,“作哥哥的怎能這樣懷疑弟弟呢?”

“哦!原來如此,是哥哥錯怪弟弟了!不過我說這個也是好意,弟弟不要心急則是!”連忠嘴上雖然如此說,但心中還是不快,“什麼劉夢得,這分明是拿前人的文章來諷刺我的!”但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麼。自此,兄弟二人心中都多少有了些芥蒂。

回過頭來再說柳氏。王老員外活著的時候,柳氏十分敬畏,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是頗顯賢惠。然老員外離世之後,柳氏日漸起了驕心。想起家中的兩個弟弟柳如意和柳來財至今無事可幹,頗是心煩,這如意好吃懶做,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如意,這來財每日和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幹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財倒是一點也沒有來。眼看著自己的日子過得是如此的愜意,就生了幫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