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燃燒著冷光的潭水濺了我滿臉火花,就在這明麗的火花閃爍中,我眼睜睜的看著那隻胖腦袋怪魚肚皮一翻,浮上了水麵。
我用降魔杵捅了捅這家夥,發現怪魚的腦袋差一點被打爛,但是尾部仍然胡亂擺動著。被我將杵尖捅進打爛的腮中,用力一挑,那家夥淩空劃過一道閃亮的弧光,落在石台上,猶自劈哩啪啦跳個不停。
我也不去理會,繼續拿杵尖在水麵上撩動著,看看是不是還有第二條怪魚,但等了好久也不見再有動靜,就先把身上的衣服脫下,撕成布條,象繃帶一樣一圈圈的纏在身上,為的是怕下水之後再遇到第二條怪魚,也好保護自己。然後我慢慢的下了水,不敢亂紮猛子,隻是用腳試探著,一點點往裏走。
那潭水麵積並不大,沒過幾分鍾就被我趟了一圈,感覺到腳上沒碰到什麼有必要撈出來的東西,踩到的始終都是軟滑的稀泥。心裏就有點上火,不知道爺爺和我爹到底把我弄進這裏來幹什麼,再說玩了這麼半天也該差不多了,轉身就往回走。
我一回身,水下突然伸過來一隻冰冷的手,那是真的一隻手,有大拇指,還有另外四根手指和一個手掌,那潭水已經冰涼刺骨,而那隻手,竟比得潭水還要陰寒三分。更何況那隻手突如其來,嚇得我驚叫一聲,一下子就被拖入了水中。
我剛才用腳趟水的時候,這潭水最深處也隻不過是沒至我的腰部,但我萬萬沒有料到這水中竟然還有一口井--又或者是一個深坑,那隻手一下子將我拖入井中,用力的往下拉。我屏住呼吸,低頭向下看,隻看到無邊的黑暗,和黑暗中一道模糊不清的慘白手臂的輪廊。
這當口喊爹救命是來不及了,雖然慌亂,但我強咬牙頂住,知道隻要稍一膽怯,就別想再見到爹媽了。看著那條模糊不清的慘白手臂,我雙手握緊降魔杵,瞥準之後突然猛力一戮。
嘩啦一聲,感覺杵尖象是戮到了堅硬的石頭上,那隻手分明負痛,猛的縮了回去,而我則借著一拖之力,竄出水麵之後,不顧一切的大喊大叫著向岸上猛奔。跑了兩步一回頭,正見水麵上嘩啦一聲,那隻長得怕人的怪手竟然破水而出,再一次的向我抓了過來。
水麵上的有機藻類被攪動時發出的冷光,讓我清晰的看到了那隻怪手,那的確是一隻手臂,隻是上麵長滿了綠色的絨毛,這種怪東西我以前隻聽人講故事的時候說起過,卻從未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遇到。
當時我一邊不顧一切的大喊著,一邊輪起降魔杵,照那隻怪手砸了過去。
那可怕的怪手明顯有些害怕這支降魔杵,眼看著杵尖堪堪碰到怪手上,那怪手卻嗖的一下子飛快的縮回到水中,我卻因為用力過猛,又因為砸了一個空,身體砣螺也似的滴溜溜打了兩個轉,撲通一聲,把自己擲到了岸上,那一下摔得我,趴在地上真叫媽。
等身上的痛疼過去,我再回頭望向潭水,才突然意識到害怕,水裏怎麼會有這東西呢?別是傳說中的溺死鬼吧?可這水潭如此的隱密,水中還怎麼會出現冤魂呢?
我警惕的打量四周,立即想起了大地主劉文彩家中的水牢,我琢磨著,估計這爺爺和我老爹這兩潛伏的階級敵人,一定是在這裏暗殺了許多革命誌士。
我爬起來再打開手電,想在牆壁上找到遭受酷刑的革命誌士或血跡,但什麼也沒找到,隻是洞頂上不時的往下滴水,成群的水蜘蛛爬來跑去,忙個不停。
再回頭看著那平靜的水麵,越想剛才的事情心裏越是害怕,現在我是真的沒有勇氣再下水了,被溺水鬼拖去做替身,這事我可不幹。
我回到石台上,看到那條胖腦袋怪魚已經死透了,我拿腳踩了一下,感覺到腳心碰到一塊硬梆梆的東西,還以為這死東西又在放電,就急忙跳開。
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什麼動靜,我蹲下身,一隻手拿手電照著,另一隻手拿降魔杵尖捅了捅,發現怪魚的肚子裏鼓起來一個方方長長的形狀。我心裏納悶,沒聽說過這世上還有長方形的魚籽,何況這魚籽也太大了些……
搗爛怪魚肚皮一看,我恍然大悟。
怪魚的肚子裏,哪裏是什麼長方形的魚籽,而是這東西吞下去一隻長方形的盒子,幸虧這東西腦袋比身子大,嘴吧比腦袋大,否則的話,等閑的魚要想吞下這隻盒子,還真不太容易。
我從魚肚子裏把那隻盒子拿起來,剛拿到手上,就聽盒子裏嘩啦啦一陣響,感情這盒子裏還裝著東西。
裝著什麼東西呢?
我用力拿手摳,想把盒子打開,不料用了牛力,也找不到盒子的蓋在什麼地方。都怪這洞穴中的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楚,我索性把盒子往胳膊下一夾,等拿出去之後再說。
我左臂夾著盒子,打著手電,右手提著降魔杵,興衝衝的往洞外走,走著走著,忽聽前麵有什麼動靜,我心裏頓時又緊張起來,別是那水裏的溺死鬼好不容易才等來這麼一個替身,不甘心讓我就此走掉,已經追上來堵住我的去路了吧?
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幾步,黑暗中影乎見有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當下我絲毫也不猶豫,狠狠的一杵砸下,隻聽一聲慘呼:“嗷--!”這聲音聽在耳朵裏實在是親切而又熟悉,正是我打小聽得熟到不能再熟的老爹的聲音。
“爸,怎麼會是你……”失手誤打了老爹,我心裏說不出的害怕,這老頭,萬一他要是懷恨在心,就算是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宰了我也沒人知道,還是千萬別招惹他,等回去後見了我媽再算帳……
“你怎麼不問清紅皂白亂動手……”那一降魔杵砸下去,說不痛才是怪事,老頭痛得捂著手臂,衝我窮凶極惡的吼叫。
“我不知道……爸,我不是故意的,”我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工夫再不抓緊時間裝熊,萬一惹火了老頭動起手來,那可就沒我的機會了:“我以為是淹死鬼呢……”
“什麼淹死鬼?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老頭橫眉立目的訓斥我。
“真的有淹死鬼,”我對老頭說:“就在後麵那個水潭裏,我先是讓一條怪魚電了一下,差一點沒電死,然後又差點沒讓淹死鬼把我拖進深水裏……”
“兒子,你沒嚇傻了吧?”老頭問:“怎麼說起胡話來了?”
“爸,你要是不信就過來看,那條魚還在……”我還要解釋,卻突見父親的臉色一變,突然抱起了我:“兒子快走……”狹窄的洞穴中的他猛的一轉身,將我向著出口處推了過去,我驚叫了一聲爸,心髒激跳而導致了眼前視線一片模糊。
水裏的那東西追上來了,它已經捉住了我爹。
當時我就急了,那可是我爹啊,雖說我不喜歡他老是對我板著臉的模樣,可咱這老爹怎麼說起來也是位首長,萬一老爹沒了……估計我媽不會太快替我找個更有權力的後爹,這事兒得碰運氣……情急之下我拚命的往裏鑽,一邊鑽還一邊喊:“爸,爸……”沒鑽兩下,迎麵正撞上我爹那滿是淤泥的腦袋:“乖兒子,你爹沒事兒……咱們快點出去。”
看老頭沒事兒,我這才放下心來,急忙忙的倒退著往外爬,不提防那地麵滑不出溜,一用力沒有收住身勢,竟然撲通一聲跌進了井裏,幸好老頭伸出手來,一把撈住了我:“兒子,別怕,快點爬井水桶裏去……”
好象自打我生下來為止,老頭就從未對我這麼和顏悅色過,這讓我一下子把十幾年的委屈全都想起來了,竟莫名其妙的嗚哩踢嚕的哭著,爬進了水桶裏。
“乖兒子,別哭了,快點爬上去。”老頭拍著我的腦袋說。
“爸,我……爬不上去。”坐在水桶裏,我感覺自己好象一下子退回了吃奶的時代,那時候,我爹他就象現在這樣疼愛我……
我爹哦了一聲,突然臉色一變,竟然伸手從腰間掏出一支小手槍來,我嚇了一跳,以為老頭又要拿這玩藝兒對付我,嚇得鼻涕淚水霎時間定格在臉上,目瞪口呆的望著他。
隻見我爹滿臉的煞氣,嘩啦一聲把子彈推上膛,腦袋往洞裏一縮,嗖的一下子竟然消失了,我又嚇了一跳,心說這老頭怎麼倒著爬還這麼快,突聽洞穴中傳來劈哩嘩啦的打鬥聲,霎時間我汗毛倒豎,魂飛天外。
那東西……其實它一直在死死的拖住我爹,可是老頭卻根本不顧理會,隻是拚了命的把我推了出來,現在他又被那東西拖了進去。
想起那隻慘白冰冷的手,我忍不住顫抖起來,不住聲的叫著爸爸,爸爸,想爬進去幫助他,可是不知為什麼,隻覺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竟然一動也動不得。
洞裏搏鬥的聲音越來越大,突然,砰砰兩聲槍響,隨後是一片死寂。
槍聲響過後的寂靜,嚇得我魂飛魄散,我拚了命的扒在洞口喊,忽見洞內有一物蠕動而來,仔細一瞧,不是我爹還是何人?我頓時破啼為笑。
老頭爬到洞口處,第三次拍了拍我的腦袋:“兒子,你爹沒事,哭成這樣……還算你他媽的有良心……”說著一隻手抓住井繩,把身體從洞裏撥了出來,我看到他的腿上有四個深深的黑洞,洞裏淌出來的血都是烏青色,另有一隻血洞與四個深洞形成了對穿,這分明是一隻手的五根手指頭鑽入父親的小腿中留下來的。父親小腿上還有一塊肉明顯的是被什麼東西給撕掉了,我正要失聲驚問,父親已經低聲吩咐了一句:“別聲張,千萬別吵到你爺爺……”
口中說著,就見父親踢掉腳上的鞋子,手抓住井繩,用腳趾摳住生滿了光滑青苔的井壁,嗖嗖嗖幾下子就爬出了井口,這敏捷的身手看得我熱血沸騰,這才是咱爹呢……不愧是從死人堆裏滾出來的鐵血軍人!
到了地麵之後,父親搖動轆轆,把我從井中提了上去。上去後他抱住我,低聲的說了句:“兒子,你先去爺爺那裏……記住,井下麵遇到的事情千萬不要說,別嚇到他老人家,讓你下去找的東西……”我舉起手中的盒子搖了搖,盒子發出稀哩嘩啦的聲音,我爹的臉色頓時陽光一般的燦爛:“好,好,好兒子,快拿這個盒子過去,你爺爺有話要吩咐給你。”
我拿肮髒的衣袖抹了一下臉上的大鼻涕,抹了一臉的稀泥,回頭再看,正見父親吃力的把一隻扁平大磨盤滾過來,壓在井口上,分明是不讓井裏的什麼東西爬上來……見我張嘴要說話,父親擺了擺手,讓我快點去見爺爺。
我走到爺爺的房間門前,用手拿了那隻盒子,推門進去,叫了聲爺爺,爺爺抬頭一看,頓時費力的咳嗽了起來,一邊咳嗽還一邊拿手拍著土炕:“來……過來,孫子兒,到爺爺這裏來。”
我爬到炕上,坐到爺爺身邊,濕漉漉的兩條腿一伸,呆了一呆:
我看到自己的小腿上也有著五個血洞,同父親腿上的血洞一模一樣。
這就是水中那東西抓的。
爺爺卻沒有注意到我的神態異常:“孫子,家裏的東西呢?你拿來沒有?”
“拿來了,爺爺,”我說著,把手中那隻稀哩嘩啦響的盒子給他看:“爺爺,這裏邊裝的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爺爺費力的搖著頭:“這是你祖爺爺當年從西域帶回來的,你祖爺爺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也沒能打開這個盒子,你爺爺我也是花了一輩子的時間,還是不知道盒子裏邊裝的是什麼,你爹更沒出息,就知道個殺人放火……盒子沒打開不說,他連家裏的祖傳珠子都給扔了……孫子兒,現在就看你的了,你給爺爺打開看看……”
就這麼一隻盒子,說得這麼嚴重?我心裏很是不以為然,拿起來仔細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難怪我祖上幾代人都打不開這隻盒子,這隻盒子,竟然是沒有蓋的。
我手中拿的實際上是一隻死匣子,材質呈烏木色,非鐵非石,也肯定不是木頭的,拿在手上沉惦惦的,有一種通體舒泰的陰涼手感,單看盒子的表麵非常平滑,不象是古時代的東西,倒象是現代工廠裏加工出來的怪玩藝兒。
“能打開給爺爺看看嗎?乖孫子兒?”爺爺用企盼的聲音問道:“你爺爺一輩子最想知道的就是這隻盒子裏到底裝著什麼東西,不知道的話,爺爺死了也不甘心啊……”
“嗯……等我找個鐵錘砸開它!”我說道。
爺爺搖了搖頭:“砸不開的,當年爺爺用家裏磨坊裏的石磨輾了半個月,輾壞了十幾個石磨,這盒子連點印痕都沒留下……孫子你記住,這盒子一旦從井下拿出來,要快點告訴你爹趕緊把那口井填死,它原來是用來鎮住下麵的邪物的……盒子拿走了,怕那邪物就鎮不住了……”
“井裏的到底……”我問了半句,就見父親走進來,用淩厲的眼神製止了我。
“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那口井要快點填上,快點填……”說著話,爺爺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孫子兒,你如果能弄開這個盒子,這輩子的衣食就不愁了……”
這是我爺爺在人世間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就閉上了眼睛,再也沒能睜開來。
在停靈的第二夜,我父親突然叫上我,用了輛推車去郊外拉來沙土,把家中的那口井填上了,填井的時候他再三叮囑我不許往下看,沙土拉到井邊,直管往井裏一倒,我能夠聽見井下有什麼東西撲劈撲騰的聲音,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總之詭異得很。
將井填死之後,我爹讓我上了那輛老式吉普車,開車就走。我心裏隱隱約約的覺得有些不大妥當,忍不住問了一句:“爸……好象我應該守在爺爺身邊吧,我是長孫……”
“你是應該……”我爹說:“不過……回頭你媽跟你有重要的事兒說……”
“我媽?”我驚異不定的看了看車後:“我媽既然來了,她怎麼不來看我爺爺?”
但我父親一句話不說,隻管開他的車。大半夜後,我們到達了一個荒涼的小站,一下車我就看到了媽媽,她懷中抱著一隻小包袱,獨自一人瑟瑟顫抖的站在站台上,一見到我就把我摟在了懷裏:“虎頭……”
“媽……”不知為什麼我失聲的哭了起來:“我爺爺去世了……”
“媽知道了,他老人家……”母親用她的手掌匆忙的摩挲了幾下我的頭發:“虎頭你長大了,過來……”拉著我的手匆匆的向前走,我心裏疑惑之極,想開口問一聲,可是我母親走得腳步飛快,我們穿越了空無一人的候車室,從一個小角門上了站台,站台上停靠著一輛貨車,是那種老式的蒸氣車頭,這種火車的驅動動力全是靠了司機拿大鐵鍬往鍋爐裏填煤燃燒,坐在駕駛車頭裏的司機拿一隻獨眼惡狠狠的瞪著我,嚇得我直往往後退。
我母親卻強推著我的後背,把我推到那司機麵前:“韓大哥……這孩子還小,不懂事,以後就拜托給你了……”
司機一聲不吭,那隻獨眼在黑暗中炯炯有神,讓我看得更加魂不附體,害怕之下我轉身想逃開:“媽,我要去和爺爺在一起……”
這時候我母親卻突然沉下了臉,冷冰冰的說了句:“你爺爺已經死了,以後就靠你自己了……”用力把我往車上一推,那獨眼司機順手揪住我的脖領,把我拎上了車,再順手一丟,我感覺自己象一團破布一樣,被扔到了車廂裏的一個肮髒角落。
獨眼司機開始鳴笛,並動作飛快的往鍋爐裏填煤,火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慢慢的啟動了,母親緊跑了兩步追上來,順手把那隻小包袱拋給了我:“虎頭……”她的聲音,淒楚而不忍聞。
我拚命的從車裏把頭探出去,看著我母親身體一軟,差一點栽倒在地上,幸好我父親在後麵攙扶住了她,兩人的身影在空曠的站台上顯得是那麼渺小,讓我心裏倍生淒涼。
無限的恐慌浮上了我的心頭,我最害怕的一天終於到來了。
運動了。
我父親和母親,縱然是他們為這個國家流過多少血,淌過多少淚,但在群眾運動的風潮之中,那一切都隻會瞬息之間湮沒。
這輛貨車在路上走了十多天,每次停車,獨眼司機就自己下車去,過不多久帶點吃的回來給我,卻不從與我說話,起初我疑心他是個啞吧,可是我卻曾聽到過他跟車下麵的人說話,那聲音非常的粗沙,聽起來讓人心裏特別的不舒服。
十九天後,這輛貨車一路上停停靠靠,終於到了當時是屬於黑龍江省的海拉爾市,這個小城最早歸屬內蒙古自治區,文革期間劃給了黑龍江省,後來又重新劃給了內蒙古,我到的時候是夏天,直感覺到天氣爽朗,遙望遠處起伏的山脈,遼闊的草原,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獨眼司機帶我下了車,雙腳一沾地麵,我一個踉蹌趴在了地上,足足二十多天呆在車上,我已經不會走路了,抬頭看那獨眼司機已經走出了好遠,急忙咬牙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跟在他的後麵。
我們到了當地駐軍的一個小院子,一進門,就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正端著一盆洗臉水出來,我脫口叫了一聲“歪把子”,那孩子把手中的洗臉盆一扔,上前一把抱住了我:“虎頭,虎頭,你也來了,你他媽的知道不知道,我天天替你擔心……”
“你擔心我什麼?”我不明白。
“你傻呀,”歪把子不滿的看著我:“你爹和我爹都進去了,平時他們大人在的時候,咱們怎麼樣你也知道,那些造反派早就恨不得宰了咱們,現在你爹和我爹都出事了,你留在那兒還不得讓他們活活打死……”
我打了一個激泠:“歪把子,你爹和我爹……他們到底出了什麼事。”
歪把子對我伸出兩根手指頭:“路線問題。”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路線問題,那是生死問題,這可是領袖說的。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獨眼司機是歪把子他爹手下的老兵,因為殘疾複員回到老家,可是他這個人脾氣太暴燥,回家沒幾天就把村支書打了個鼻口竄血,幸好是歪把子的老爹念及舊情,讓他回去,可是部隊裏又沒地方安置他,最後找了地方的朋友幫忙,讓這個老兵當上了貨車司機。
所以運動大潮一來,歪把子他老爹知道我們這幾個“小衙內”遲早會遭到人民群眾的“聲討”,就急忙安排了獨眼老兵把歪把子和我一道送走,但人家獨眼老兵隻認歪把子的爹,一路上把歪把子照顧得跟個大少爺似的,等輪到我,獨眼司機就沒那麼高的積極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