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長就把傷了的那隻手舉到趙得夫的大鼻子下麵。營長嘿嘿地笑。
趙得夫說:“笑個!”
趙得夫說:“棗兒拿去,每個傷號發五十,最先衝進圍子的兵發一百,其餘的給我留著。”又不放心地說,“你小子別起賊心,我都記著數呢,少一個我拿你是問!”
營長笑嘻嘻道:“哪能呢?”
趙得夫說:“仗是大家打的,咱們別吃獨食,營子留給赤衛隊打掃,金銀浮財一律留給他們,繳下的槍,挑好的帶點,其餘的連俘虜都交給獨立團。”
趙得夫說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腳下立刻騰起一片黃色的塵土,把他和那群羊兒都籠罩了,很像都做了地遁。
左軍看看天色,仰頭時,正有一輪月兒從青青白白的西邊天空懸了下來。
左軍是被派到紅七師來做趙得夫的參謀長的。
左軍眼鏡後麵那一對賊亮的小眼睛總是若有所思地眯縫著,一日十二個時辰沒有睜圓的時候。左軍在德國赫本茲軍校讀書的時候就喜歡這麼眯縫著眼睛,以後就養成了這種習慣。這個樣子使左軍時時處處顯出一個儒將的風度來。左軍就是靠著這雙眯縫的小眼睛通過了地形課和戰術課的嚴格考試,成為赫本茲軍校第六十三期優秀畢業生。校長馮?斯道曼將軍在授給左軍畢業證書的時候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馮?斯道曼說:“如果你不幸生活在和平安寧的土地上,那將是赫本茲的巨大損失。”左軍將這話記得很牢。
沒有人知道左軍在吳淞口港走下英輪“伊麗莎白”號之後的那段日子和經曆,那之後左軍失蹤了差不多有一年時間。在沈陽花園口那棟有名的東北軍參謀本部黑色大理石樓房裏,一套嶄新的少將銜軍服和一張大帥親簽的委任狀等著左軍,那套軍服和委任狀一直等了三年,直到日本關東軍在九月二十三日衝進參謀本部的那一天。左軍的失蹤是個謎。實際上,紅色鄂豫皖軍分區在接到左軍的派遣令時也沒有任何關於左軍的其他情況說明。紅軍是一支有組織有紀律的隊伍,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一切唯上級黨的馬首是瞻,不允許瞎打聽。
左軍見到趙得夫的時候,趙得夫正蹲在炕頭上和特務員木頭下五子棋。特務員木頭看著自己要走死了,就指著窗外說:“嘿看那隻鳥兒嘿!”趙得夫伸長脖子去看鳥,木頭就乘機偷去他一顆棋子。趙得夫看罷鳥回過頭來繼續下棋。趙得夫使勁地撓粗短的脖子,說:“我咋就剩下四個子兒了?”木頭一臉正經地說:“沙場上捉對兒廝殺,算計不著,損兵折將常有的事兒。”趙得夫想想說:“也是。”於是又下。
趙得夫和左軍握手的時候依然蹲在炕頭上,兩隻大腳丫子踩住棋子。木頭在趙得夫和新來的參謀長握手的時候又飛快地偷去了趙得夫的一顆子,然後天真爛漫地張著大嘴笑著看兩人握手。
左軍覺得自己的手是進入了一架粉碎機裏。
趙得夫說:“木頭,給參謀長倒水!”
木頭說:“這盤你輸了。”
趙得夫說:“輸你個!”
木頭就鳥兒似的躥下炕去外屋找水。
左軍打量師部,明暗三間半,屋子寬敞幹燥,新添的幹草散發出一股甜絲絲的好聞的氣味,方桌條凳一應俱全,牆上掛著幾串猩紅的辣子,還有一幅“老鼠招親”的年畫,就差一個暖呼呼的女人和兩隻上炕啄食的雞娃,便是正經莊戶人的日子了。偏偏牆上光禿禿的沒有軍事地圖。
左軍皺了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