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夏秋之交,鄂豫皖一帶發大水,大部分地區糧食顆粒無返,而這個時候,偏偏又戰事不斷,國民黨集中十萬兵力對鄂豫皖紅色根據地的紅色政權和武裝實行五次“圍剿”,雙方在數百平方公裏的戰線上反複拉鋸,激戰不休。馮至二、七裏坪、扶山寨和河口戰役期間,紅軍傷亡慘重,紅二十五軍軍長蔡申熙、紅十一師政治委員甘濟時等高級將領相繼陣亡,士兵四部失一。在上述戰役之後,紅軍實力銳減,處於被動抵抗的局麵。傾巢之下,中央代表張國燾驚呼“今天打出一個厲害的敵人來了”;“紅軍隻可打一仗,沒有打第二仗的力氣。”10月10日,鄂豫皖中央分局在河口以北的黃柴畈召開了緊急會議,張國燾提出紅軍主力向外線轉移的動議,總指揮徐向前等多數將領表示讚同。嗣後,中央分局和方麵軍總部率第十、十一、十二、七十三師和少共國際團兩萬餘人越過京漢路向西轉移,匆匆撤離根據地。
紅軍主力轉移後,國民黨以十五個師零兩個旅的兵力在鄂豫皖根據地大肆清剿。蔣介石的漢口總司令部下令:“匪共為保存田地,始終不悟,應作如下處置:一、匪區壯丁一律處決;二、匪區房屋一律燒毀;三、匪區糧食分給剿共義勇隊,搬出匪區之外,難運者一律燒毀……需用快刀斬亂麻之手段,否則剿滅難期,徒勞布置。”
四爺是在如此的背景之下失去他的田園的。他被人從他麥穗黃熟的土地上趕走,趕進了深山。在此之前,戰火不斷地蔓延著,在簡家的二畝三分麥地裏,已經有好幾次發現了倒斃在那裏的紅軍士兵。四爺扛著驅趕山豬的響連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那些被遠處爬來的士兵壓倒的鵝舌草,茫然不知所措。那些鵝舌草在折斷之後由青變黃,然後變黑,很快就枯萎掉了。
9月間,整個鄂東北地區都已布滿了國民黨陳繼承二縱和衛立煌六縱的黃衣兵,他們已經把紅軍的主力趕出了赤色大本營,現在開始騰出手來收拾那些手無寸鐵的種田人了。他們幹起這一行來真的是得心應手,花樣翻新。他們完全不用費什麼力氣,隻需要一根洋火,就將整座村莊化為一片灰燼。他們把男人全部抓起來,孩子賣到外地,十四歲以上的男壯一律砍頭。他們後來嫌砍頭這種方式太慢,也太累人,就用集體活埋、水淹、機槍掃射這些高效率的方式。他們漫山遍野地去追婦女,在藍天白雲之下蹂躪她們,然後再把她們送到宋埠這些大地方的窯子裏,或者幹脆屠殺掉。他們把雞和豬身子挑在槍刺上,在火上烤熟,然後連骨頭渣子一塊兒吃掉。這是一些比野獸還要凶殘的人,這群人在幹著那些獸行的時候甚至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不論發生著什麼樣的事,麥子在夏季結束的時候仍然義無反顧地熟透了。麥熟季節,我的家鄉東衝村正處在頻繁的跑反時期,人們像驚了窩的兔子似的警覺著,一有風吹草動就拖兒帶女逃進深山,躲在山裏不出來。東衝村已經遭到過好幾次擄掠燒殺,實際上東衝村已經是一片廢墟了。每次清剿過後,人們從深山裏出來,回到村子裏,在殘垣瓦礫之中失魂落魄地翻刨著,人們在餘火未熄的灰燼中根本翻刨不出任何關於家的痕跡。清剿不斷,硝煙不絕,人們隻是因為祖墳留在這片土地上,無法背走它們,才頑強抵禦著最終到來的背井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