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旗子說:“別聽大人們說什麼,我寧願聽知了叫。”

旗子說:“那怎麼行,我們是大人生下來的呀。”

我怒氣衝衝地朝旗子喊:“他們生了我們,就可以欺騙我們嗎?”

旗子瞪大眼睛看著我,吃驚地說:“大頭,你是怎麼了?你不也在編故事嗎?你不也在欺騙嗎?”旗子安慰我說:“別擔心,我們自己將來也會有孩子的。”

我說:“可是你不能相信大人,你仔細地想一想,大人什麼時候說的話是對的?他們從來就沒有對過,他們說,別去摘那葡萄,葡萄是酸的。可我們摘了,我們嚐了,結果怎麼樣?葡萄是甜的。他們說,別去碰那隻髒兮兮的狗,你會被傳染上病的。我們碰了,我們還抱著它,和它貼臉兒睡覺,結果呢,我們從來就沒有生病。他們說,你要不好好學習,你就會成為一個傻瓜。可我上課老開小差,我也並沒有變傻,我倒是比他們更聰明。他們說,好好吃飯,不好好吃飯你永遠也長不大。我吃飯的時候老是心不在焉,可你現在瞧見了吧,我就差點沒長成巨人了。他們還說,鍋是燙的,多穿點衣服,明天會下雨,路很滑,鳥真討厭,魚會死,誰也跑不掉,沒有人知道,每個人都會生氣,全都不願意,天黑透了,你會後悔的,這回你高興了吧,我的小祖宗,疼死你。我才不相信,那是有毒的,我一點不害怕,這是真的,沒事了——可是你想一想,他們哪一回是對的?事實上,鍋一點也不燙,衣服穿多了,沒下雨,路很容易走,鳥兒非常可愛,魚活蹦亂跳,被捉住的隻是少數笨蛋,我就知道,沒人生氣,他們都願意,天隻有一點點黑,我一點也不後悔,我並不高興,我也不是他們的小祖宗,我也沒被疼死,他們還是信了,那東西沒毒,他害怕得要命,那是假的,事還沒完——他們總在說話,總在告訴我們每件事相反的那一麵,他們說,事情就是這樣的,可那是錯的,從頭到尾都是錯的。我們為什麼生活得不快樂?我們為什麼老是有那麼多疑惑?現在讓我來告訴你,問題就出在這裏,是他們把事情弄亂了,他們自以為是,他們想讓我們成為聽話的孩子,好讓他們可以繼續撒謊,我們憑什麼要去相信他們編的那些故事呢?”

旗子不明白地說:“可是,他們幹嗎要那麼做呢?”

我想了想,說:“他們不想讓我們也長成大人。”

旗子說:“不對,我媽媽老是對我說,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呀?”

我說:“所以才說你傻不是?你真的相信這話呀?你要相信這話就徹底上當了,你媽媽才不希望你長大呢,她一點也不,她那樣說,正是害怕你長大,你要長大了,她就老了。”

旗子是個聰明的女孩,她一點也不傻,她很快就明白過來我的話是對的。旗子用欽佩的眼光看著我說:“大頭,你真會說話,你比老師還會說,你原來可不是這樣的呀,你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我肯定地說:“是知了。我吃燒知了。我吃了燒知了就變得老想說話了。你知道知了這種家夥它們就是這個樣子,但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對不對。”

旗子說:“什麼事情?”

我說:“我不知道老想說話對不對?”

言和她的丈夫大老李還是常常到院子裏來散步,他們手兒牽著手兒,像一對命運相係割舍不開的人兒,休戚與共地走在林蔭間的鵝卵石小道上,與院子格格不入。言大多是依偎在大老李寬大的臂膀裏,十分信賴和安穩,這樣她就像一個要求保護的孩子了。言也許就是一個孩子,這是我們不曾知道的。我們有很多事情並不是真的知道,比如言,比如她神秘的來曆,比如她為什麼嫁了三個男人,為什麼沒有孩子,她是不是自己就希望做一個孩子?言她有時候站下來,彎腰從地上拾起一片落葉,去丟池塘裏的魚兒,魚兒迅速地遊過來啄食,言就掩住嘴角輕輕地笑;言有時候還會仰起頭來對大老李說些什麼,我們誰都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麼,那是不是一句孩子的話呢?這樣也許更好,言做了一個孩子,言就和我們一樣了,我們就可以成為好朋友,一起去粘知了,一起捉迷藏,一起念書,一起編故事,編我們自己的故事,這是我們的一種幻想,幻想是不是也是一種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