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喝不下不要勉強,剩著他不會凶你。」
壽司師傅把剛握好的斑鰶裝盤推到麵前,馮夕遷執起筷,又頓住,想了想小聲說道。
店裏放著輕緩悠揚的日本箏曲,和齊叔的粥店一樣,座位設得很少,隻有圍著櫃台的一圈,一個師傅負責一組客人。
沈霽和不知道對方都是從哪找的這樣的店,反正應該不會是在大眾點評或者微博豆瓣。它們無一例外得隱蔽,就好像不為盈利,而隻招待朋友一樣,全憑臉入場。
「試試看味道。」馮夕遷把碟子往她手邊送近一些,示意道,「今天的白魽不錯。」
晶瑩的米粒托著新鮮剔透的魚肉,麵上刷著秘製的增味醬油。漁獲微鹹的香拯救了沈霽和遭受糖分洗劫的胃口,她捏起一個放進嘴裏,味覺中的甜膩立刻被解去大半。
「遷遷姐。」
「嗯?」馮夕遷微微歪過腦袋,一撩頭發在耳梢打過個卷,活潑地掉了下來。
「這次的單子……有什麼我能幫妳的嗎?」
其實她很清楚,總經理這次派她跟來不是指望她幫上馮夕遷多少忙的。因為是新人,所以需要更多學習和實踐。上司不說破,她心裏卻不能不明白。
經過一上午旁聽,沈霽和總算把來龍去脈理順了個大概。事情並不複雜,無非是這批次的貨出現了規格錯誤,於是對方指責他們公司生產過程中有疏漏,要求承擔損失。事情是不複雜,可壞就壞在貨已經投進了市場才發現這茬,牽涉三千萬的盈虧,馮夕遷勢單力薄畢竟辛苦。
「他們這次的製圖用了新人,給的PDF原本就出了錯。當時何小姐和他們確認過,對方堅持說沒問題,生產部才排程上機的。不是我們的責任,不用擔心。」
沈霽和腦內山路十八彎,兜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何小姐指的是何翹翹。別人她不知道,何翹翹她還是熟的。雖然那位看上去是個傻大姐,實際也是個傻大姐,但何大姐工作中是出了名的強迫症,一件事至少和客戶來回仔細確認三遍才能放心去做。
出於對親友的信任,沈霽和卸下心頭重擔,正經問道,那下午……
我們去哪玩。
「我要去圖書館。」馮夕遷用筷尖戳起一塊玉子燒,問她,「妳想一起嗎?」
沈霽和上一次去圖書館還是在英國。為著畢業論文天天和同宿舍的日本妹子泡圖書館,廢寢忘食,神形傾頹。出關的那天兩個人攙扶著彼此迎向朝陽,雙雙老了十歲。再後來沈霽和就對圖書館頗有心理陰影。妹子也是頗為貼心,用蹩腳的中文一字一停安慰她,說沒光係,我萌底紙好,長的似萬年女紙高棕森噠顏。
那是妹子會的為數不多的中文句子之一,是沈老師手把手、麵對麵、含辛茹苦千遍萬遍親自教的。臨了末,妹子一張嘴還是口音甚重的日普,沈老師也是醉了。萬年女紙高棕森顏的沈老絲挑了本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坐在馮夕遷對麵,想到那個萌萌的發音就捧著書撲哧笑了出來。馮夕遷就抬頭瞥了眼,用唇語問她,妳笑什麼。她搖搖頭,隔著長桌撅起屁股湊過去壓低聲說,遷遷姐,我想起來啦,我大學同學她念法律的,要是妳需要的話,回頭我介紹給妳啊!
沈霽和原以為馮夕遷隻是想來看書,沒想到對方是來還書的,其中一本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沈霽和差點就把「遷遷姐妳要和人打官司啊」問出口了,結果對方就先主動說了,說不是我。
午後日頭慵懶,時光都仿佛走慢了下來。除卻稀拉的秋蟬間或參差不齊鳴上一陣,餘下的空隙就像被一再扯長,隻剩了靜得發慌。
兩個人離得太近了。
她的臉幾乎逼到了對方鼻尖,呼出的溫熱正正好和對方的交疊。然後沈霽和就看到馮夕遷嫣紅的嘴唇迅速抿了起來。眼睛瞪得圓圓的,像隻小兔子。
她第一次看清對方眼下那顆小小的淚痣,綴在勝雪的白皮膚上,像無心滴落的一點墨。還有扇弧一樣軟密的睫毛,微不可見地顫動著,說不上為什麼有點楚楚可憐。
「……」沈霽和不由自主往下咽了口唾沫,「我……」
「妳……」馮夕遷略微遲疑,伸出兩根手指摁在她肩上。屏息幾秒,還是將她輕輕推遠了一些,「妳不要離我這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