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四(2 / 2)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眼睜睜地看著焦建國在我麵前走了出去。

焦建國差一點兒就幹成了那樁驚天動地的事情,他用我給他的那五塊錢買了二百五十盒火柴,用整整一晚上的時間,把火柴頭子全刮了下來,不知從哪裏找來一些芒硝之類的東西,自己撚了一根導火線,又從夜晚停放在停車廠裏的公共汽車裏偷灌了一瓶汽油,做成了一個燃燒彈。警察抓住他的時候他差一點兒就幹成了那件事,他甚至已經把劃燃的火柴伸向了導火線。他拚命掙脫著警察,去撿地上的火柴,並且大聲叫罵著:操你媽!放開我!操你媽!放開我!我非點燃它不可!我非點燃它不可!

小姨出院的時候,母親領著焦建國和我去接小姨。

在醫院門口,焦建國站住了,死活不進去。母親問他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不進去接他媽媽,他也不說。母親急著接小姨,就讓我在外麵陪著他,自己先進去了。

我和焦建國等在外麵。焦建國把兩隻長手揣在褲兜裏,心不在焉,用腳踢著花壇邊上的土,有點感冒的樣子,老是抽搭著鼻子。我覺得這個時候我和他都需要做點事,要不我們會很無聊,我們說不定會去拔人家停在車棚裏的自行車氣門芯。我就跑出去,在醫院外麵的鹵食店,花兩分錢買了一隻鹵鴨翅膀,花三分錢買了一個鹵鴨頭。我拿著裝在紙袋裏的那隻翅膀和那個鴨頭跑回來,想了想,很大方地把鴨頭給了焦建國,自己啃那隻翅膀。

焦建國平時很喜歡啃鴨頭。他啃鴨頭很有水平,能把鴨頭啃成一個空殼,一點兒肉都不留,然後他再慢慢來嚼它的骨頭。他總是打我零花錢的主意,一會兒慫恿,一會兒威脅,恨不得把我的皮都剝下來,全換成鹵鴨頭啃掉才罷休。可今天他一點兒興致也沒有,拿著那隻鴨頭,有一嘴沒一嘴的,沒啃幾口就丟掉了。我看了看被他丟進花壇裏的鴨頭,很心疼地埋怨他說,我是考慮到你心裏難受才把鴨頭給你的,你不想啃你早說呀?你把這麼好的鴨頭丟掉,那上麵的肉都夠三個人啃的了,都夠三個人啃三天的了。

直到小姨出來,我才知道焦建國為什麼對鹵鴨頭不感興趣了。

蒼白的小姨是被母親扶出來的。魯輝煌緊跟在後麵。魯輝煌老想去扶小姨,但小姨分明並不想要魯輝煌扶,她顯得有些冷淡地躲開魯輝煌。但是她一看到焦建國的時候,眸子一下子就亮了。

小姨喊,建國。

焦建國站在那裏沒有動。他的臉又像他知道小姨車禍那天的樣子,白得嚇人了。他看著小姨,朝後退去,一腳踩折了花壇裏的一株開得正豔的朱砂紅。

小姨愣了一下。

母親說,建國,還不快過來扶扶你媽。

小姨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朝焦建國伸出手。

焦建國突然發作了,他大聲地喊道:不!我才不扶你呢!我為什麼要扶你?你什麼時候讓我扶過了?你什麼時候問過我了?你要幹什麼根本不管我怎麼想!你要幹你就直接幹了!你才不管我怎麼想的呢!你幹就幹吧!你有本事就往車上撞吧!你往車上撞了你就可以死了!你就可以安心了!就可以不要我了!你還是個媽媽呢!你算個什麼媽媽?!

焦建國伸長了脖子,像一頭仇恨到了極點的狼崽子,跳起腳來喊叫著。他最後那句話差不多是吼出來的。他吼完那句話,轉身跑掉了,把閉上眼的小姨和大驚失色的我們丟在了那裏。

小姨是在車禍後的第三天才從昏迷中醒過來的。她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母親,第二個人就是魯輝煌。

魯輝煌臉色蠟黃地坐在床頭,兩隻手絞合在一起,焦急地看著小姨。當她醒過來時他驚喜地呼喊道,她醒了!她醒了!

醫生告訴小姨,手術很順利,他們從她的跗骨上取下來幾根碎裂的骨刺,從腹腔中抽出了一大盆積血,她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當時可有點抓瞎,血庫裏一點兒血漿都沒有,醫生笑笑說,幸虧魯同誌為你獻了800CC血,救了急,要不然,你真的有可能醒不來了。

小姨聽完醫生的話後又昏睡了過去。等她再一次醒來時,已經到了第五天。一個護士走進病房來,拉開了窗簾。太陽照進來,刺疼了小姨的眼睛。仍然守在病床前的魯輝煌見狀,立刻起身走過去,把窗簾重新拉上。

小姨把眼睛閉上了,然後睜開,虛弱地對一臉倦容的魯輝煌說,我不會再要孩子。

魯輝煌開始沒有聽懂。他剛剛坐回到床前。後來他懂了。他高興地差點兒沒蹦起來。他一迭聲地說,我們不要孩子!我們要什麼孩子!我們隻要我們倆,那就是一個完整無缺的世界!

小姨搖頭,說,不是我們倆,還有建國,我不會讓他離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