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香格裏拉吃飯(1 / 3)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勞力士,6點28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分鍾。

對方會不會準時,他有點兒懷疑。不是每個勇敢的人都懂得社交規則,比如在約定時間的前兩三分鍾到場什麼的。就算懂了,也不一定會遵守。那個勇敢的家夥,他在到處找工作,眼角布滿血絲,幹皸的嘴唇起了泡。這樣的人,大多敵視社會,就像不得寵而仇恨後母的孩子,他們才不會遵守他媽的什麼家庭規則呢。

至於他自己,他會在關鍵的時候眼不眨手不軟地出擊,直到對手耗盡最後一滴血,被他從容地殺掉。更多的時候,他是一個有修養的紳士,簽字用老式派克,讀橘紅色紙張的《經濟觀察報》和24開銅版紙的《財富周刊》,按時服用供應商送上門來的安利係列產品,絕對不在公共場所叫應招女。而且他很坦率,比如,要是他不能確定那輛肇事的奧迪車一定會撞上那輛橫過馬路的三槍牌跑車,而騎在那輛昂貴的極品跑車上的少年正是自己的兒子的話,他絕對不會從人行道上奔過去,阻止一場車禍。

他這樣的人,即使對家裏的四川籍保姆,也會信守時間。這和是不是勇敢無關。就像洗澡,有的人在大街上淋著,有的人喜歡泡在澡盆子裏,有的人要去深山的溫泉,而且是在秋天葉落的季節裏,不一樣。這麼說,不是他這個人忘恩負義。人家救了他的兒子,他怎麼會不領情?他真的感激不盡,所以才拿出一大筆賞金。

“我不能接受這麼大一筆錢,真的不能。”對方說。

“為什麼?你該接受。”他真誠地說。

“我一直在找工作。你知道,工作很不好找。這個嘛,好像是不義之財。”

“是嗎?”

“我這麼說,有點兒不禮貌,你不會見怪吧?”

“哪裏,也許你是對的。可是我總得有所表示吧?”

“要不,我吃你一頓飯?”對方眼睛一亮,好像是突然見到了大白鯊。

“什麼?”他沒明白,看對方。

“隨便說說,不行就算了。”

“哦,不。那就這麼說定了。”

“實在不好意思。你不會覺得我是死纏著你吧?”

“看你說的。”

他沒有想到對方那麼羞澀,倒好像對方不是一個勇敢的男人。但這有什麼呢,他答應在武漢最好的酒店,香格裏拉的中餐廳,請對方吃一頓飯。他有很大的產業,錢多得自己都數不清,時裝模特兒一樣英俊美麗的職工幾百號,兒子卻隻有一個。兒子比香格裏拉珍貴。事實上,每一個人都有無奈的地方,這一點,他從來就不掩飾,當然也不會取笑對方。

“怎麼還不來?”她朝門口看了看,一臉好奇,光潔的裸肘撐在台桌上,用攪拌棒攪動杯子裏的冰塊,玩著紅茶。

他也朝門口看了看。紅衫紅帽的侍應生彎了腰讓進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不是那個人。他沒曾想讓她來的。她一定要來,說是想看看舍己救人的英雄。

“他長得什麼樣兒?”

他也說不出來。“好像,沒有什麼特點。一個有點兒潦倒的中年男人吧。”他想了想,還真是的,那個人,真的沒有什麼特點。現在能說出誰有什麼特點很困難,科技時代嘛。

她撇了撇嘴,動人地笑了,純潔地看他。“不自信了?”

“算是吧。”

“這也是平衡吧?”

“什麼?”

“書上說的,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有的人這方麵強,有的人那方麵強,古奇波迪原理。”

他不想接她的話。她是那種知道自己漂亮但不知道自己淺薄的女孩子,他不可能和她討論經濟製衡論方麵的話題。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知道節省精力,所以,他不會揭穿她,比如問她,你漂亮的臉蛋兒後麵,還有挺拔的小胸脯後麵,有些什麼貨色?他不傻,不會在這個時代還去尋找共鳴。

“你救過人沒有?”她叫過侍應生,續了一杯薄荷水,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了,揚起迷人的臉蛋兒問他,“在水裏,或者是火裏?”

“年輕時候很想那樣做。好像一直沒有機會。”他抬腕,再看了看勞力士的指針。6點32分,時間過了。落地窗外,無數的車從鋼化玻璃外默片一般滑過。一個白裙長發的音樂學院女學生開始輕輕地彈響了鋼琴。

“想救誰?”

“當然是美麗的女人,最好是白裙長發的少女。”他坦白道。

哧哧地笑,她眼裏有了一絲生動活潑的潮濕。“救了以後呢?再怎麼樣?會不會和她上床?”

“也就是爭強好勝罷了,沒有想那麼多。”他坦白說,“不過,要是少女願意,瞞著父母,也隻能以身相許了。”

“那,你救我一次。”

“在這裏?”

“現在。”

“不行的。”

“我要一大杯檸檬水。”

“幹什麼,你已經喝第二杯了,一會兒該往洗手間跑了。”

“我端著檸檬水,朝門口走去,連杯子潑在那個大個子保安臉上。”她狡黠地看著他,“這樣你就有機會了。”

“沒有看出有什麼好玩的。”

“我衣裳單薄,保安一撕就破。你遮掩我,他把你推開,帶我走。你不讓,他叫很多保安來。他們很有經驗,圍著你拳打腳踢。你捂著肚子,痛苦地呻吟,在地上打滾,滿臉是血,還嘔吐。也許肋骨被踢斷兩根吧。挺好玩的嘛。”

“我不年輕了,就算世界小姐的衣裳撕破了,也不插手。也許可以試著撥110報警。你再考慮考慮,重新找一個幫手。”

“你們這種老男人,沒勁兒。”她不理他了,蛇一樣轉了身子,臉朝另一個方向,一會兒站起來,撇下他,向彈鋼琴的女學生走去。兩個人低聲嘀咕了兩句,白裙長發的女學生停下,離開鋼琴,站到一邊。她坐到琴凳上,開始彈奏。自言自語的爵士改了活潑靈動的鄉村,是《瓦多集市的雨季》。她這種女孩子,根本沒有障礙,過江隧道沒貫通,她等不及了,也能拎著鞋子蹚過隧道口的積水,從那裏穿過去。

他第三次抬腕看了看勞力士,已經6點47分,約定時間過一刻鍾了。他倒不是生氣。畢竟是恩人嘛。兒子長到14歲,那是多少個一刻鍾?對方有資格讓人這樣等。

話又說回來,年輕的時候,他真的想過做英雄,而且想得很厲害。有一次和幾個要好的小夥伴吹牛,人小,天花亂墜,他大著膽子痛恨了一回母親,嫌母親沒有把自己生在戰爭年代,要是這樣,母親當初起碼可以考慮嫁一個非洲人或者中東人什麼的,然後他們生下他,那就不同了。

“你兒子的車太漂亮,純黃色呢,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種顏色的跑車,撞壞了挺可惜的。”

他不太相信對方的話。他也是麵對過危機的,知道事情有個輕重緩急。比如,他寧願損失兩百萬,也不會得罪一個年齡不到55歲並且沒有冠心病的職能部門官員。13000塊人民幣的三槍跑車,品質就算不錯,怎麼也不能和大活人畫等號,不管那個人是不是生活潦倒嘴唇上長了火泡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