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規模的彈弓仗打過好幾場了。
先是院子裏的孩子們分成幾撥打,後來發展成和別的院子裏的孩子打,戰局自然有勝有負。
黨旗在一次戰鬥中負了傷,手背上挨了一槍鐵絲彈,腫了好大一塊,細細地往外滲血。黨旗用嘴去吮傷口,然後把血水吐到地上,目光殺氣騰騰。
這一仗的敵方是總醫院的孩子。他們用止血皮管做彈弓,這樣做成的彈弓射頭狠。他們自己則用整塊的膠布貼在臉上,隻露出兩個眼睛來,這樣就等於是在激戰時有了一副鎧甲,即使挨了子彈也傷不著皮毛。仗著如此優勢,這幫狗雜種在衝鋒的時候和日本神風敢死隊的零式飛機一樣不要命,硬往陣前衝,一下子就把黨旗他們的防線衝得稀裏嘩啦,氣得黨旗他們直吐血。
戰局惡劣,南昌主張暫時撤兵,避其鋒銳,一方麵休養生息,另一方麵尋求破敵良策。黨旗不同意。黨旗寧肯戰至最後一人也決不逃跑。延安、汾河、建國和援朝支持南昌,其他的人支持黨旗,雙方各持己見,一方指責另一方是左傾冒險主義,另一方指責這一方是右傾逃跑主義,兩方吵得厲害,誰也不讓誰,結果南昌帶著延安等人憤然離去,孩子們的隊伍發生了嚴重的陣前分裂。
黨旗對隊伍的分裂痛心疾首。他站在那裏看著南昌帶著他的人離去時心裏充滿了悲愴。
黨旗那天很早就回了家,他去鴿籠看他的鴿子。鴿子表現得很反常,煩躁不安地在屋頂上走著,急匆匆地飛起來,別別扭扭地從空中滑過,整個這一切都讓黨旗感到灰心。國旗和軍旗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他們站在哥哥的身旁,看那些到處亂飛的鴿子。在黃昏到來的時候,陶家的男孩子們的臉上現出吃驚的神色,他們和此起彼落的鴿子構成了一幅淩亂而迷茫的圖案,在這幅圖案消失之前。連風都感到了不安。
黨旗有好幾天沒有和他的隊伍待在一起。他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鴿子身上。黨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鴿群出了什麼事,但是他不能允許它們是那種散漫和混亂的樣子。它們是鳥兒不是嗎?它們既然是鳥兒就應該飛翔,應該高高地飛到雲之上去,而不是在屋頂上咕哩咕哩地打轉。它們沒有停下來不飛的理由。黨旗要重新訓練它們,讓它們回到最好的狀態裏。
瓊花在黃昏的時候穿過操場來到草地上。瓊花練了一整天的功,剛淋浴過,披著濕漉漉的長發,發間綰了一條花手絹,唇間銜著一根橡皮筋。瓊花坐在青青草地上,雙膝並在胸前,腳環繞在手彎裏,一副疲憊至極的樣子,看黨旗用竹竿把鴿群趕起來,轟到天空中去。
天空是色彩斑斕的,混亂極了,鴿子在那樣的背景下被黨旗趕起來,呼嘯而過,忙亂而沒有節製。黨旗大汗淋漓,他的小背心和小褲衩全都是濕的,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他在草地上跑來跑去,揮舞著手中的竹竿,大聲地吆喝著,不讓那些企圖逃回鴿籠裏的鴿子降落下來,他那個樣子真是投入極了。
瓊花想,天空是一座多麼好的舞台呀,那個少年在那裏驅趕著他的鴿群。他是在做著怎樣忘情的演出呢?他是怎樣地想要征服那座舞台呢?或者,他是想要擺脫他無人知曉的孤獨嗎?瓊花這麼想著,她有些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