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屋裏獨剩她和陽光,丈夫或是在晨跑,或是上了機房,不在屋裏。她懶懶地起來,洗了梳了,將丈夫的宿舍打掃一遍,然後鎖了門去團市委上班。走上大街的那一刻,東方紅才想起,昨晚和丈夫,竟不曾有一句對話。最易獲得的清晨,東方紅卻有了無端的孤獨。如果就這樣過下去也不是不可以。東方紅團委婦聯兩頭忙,熱情不減。丈夫有讀不完的書,似乎也不想讀完,兩個人都有寄托處。偏偏丈夫就聯係了美國福吉尼亞工學院,去讀博士。平時丈夫就向往美利堅,老說那個國家的好話,兩個人之間說私房話時,就表示一旦出去,就不打算回來了。丈夫讀的是理論物理,手中有課題有項目,在美國要找份好工作不會太難,開玩笑說隻要他一出去,就立刻把東方紅弄出去陪讀,做家庭太太,洗衣燒飯帶孩子--孩子總歸是要一個或兩個的--他會大把地掙錢來養活她和孩子的。美國有的是健身房美容院超級市場,夠她消磨時光了,如果仍覺得閑得慌,就參加同鄉會或是什麼福利機構的活動。幾個太太約在一起打打麻雀牌消磨時光也是可以的吧?東方紅瞪大眼睛問:“那麼,我的事業呢?我的事業怎麼辦?就不要了?”

丈夫恬靜地反問:“你的事業?你的什麼事業?你說的是孩子王還是婆婆媽媽主兒?”

一句話就把東方紅問得沒了詞了。

丈夫在樂此不疲地辦理出國護照。丈夫黃鶴一去就不打算回來了,東方紅是爭取自由還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很簡單的取舍,做起來卻不容易。東方紅是職業女性,但她首先是個女人,矛盾硬把她推到魚和熊掌麵前不可。東方紅那一段時間老在琢磨出去還是不出去。心不在工作上,要為丈夫準備出國的東西;身也不在工作上,黨組會的時間安排,劉遼東幾次征求她的意見,都沒有得到明確答複。

邢玉水對此倒是體貼的,他對劉遼東說:“再等等吧,也就是遲幾天的事兒。”

鄢遠樹去市委黨校參加局以上幹部“入關問題學習班”未歸,也是黨組會不能及時召開的原因之一。鄢遠樹也是副書記,但他是第一副書記,分工抓組織部、宣傳部、報社、調研室。這些部門都是要害部門。鄢遠樹不到會,會等於白開,所以仍然是等。邢玉水要劉遼東去黨校接鄢遠樹回來開會,劉遼東去的時候,鄢遠樹正在宿舍裏和人下圍棋。鄢遠樹思索半晌,深思熟慮地點下一子,做活一個眼,這才對劉遼東說:“遼東,學習班日程安排得很緊,這時候走恐怕不太好吧。你說呢?如果急,你們先開著,回頭把精神給我傳達一下就行了。”劉遼東不說話,心裏清楚,鄢遠樹這是在鬧情緒。鄢遠樹過去還分管著青少年宮。這幾年青少年宮又賣地皮又搞合資,鬧得很火熱,光土地招租一項就有好幾千萬元收入。邢玉水幾次提出他想利用青少年宮的實體發展實踐做點調研工作,鄢遠樹都沒理睬。這次市裏辦學習班,邢玉水乘著鄢遠樹不在的時候把青少年宮主任弄到團市委來委了個副局級調研員,而把自己的校友、青教辦主任弄到青少年宮去當了主任,雖然人事任免也開了個會,但邢玉水是突然襲擊,事先又做好了兩個副書記的工作,這事硬是生米給做成了熟飯。鄢遠樹給人釜底抽了薪,豈有不生氣之理?劉遼東心裏有一本賬,所以並不接茬,在那裏坐了一會兒,看看鄢遠樹的棋已經做得有聲有色了,這才打了聲招呼起身告辭。回去後也不把鄢遠樹的原話說給刑玉水聽,隻說市裏有明文規定,參加學習班的人,一律不準請假,劉遼東知道,邢玉水對市裏的話一向是言聽計從的。邢玉水果然再沒提出讓鄢遠樹回來的事。

會一時開不成,五四青年節已是看得見的日子了,劉遼東的胃痛得越來越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