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維沉默不語。
“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的,像你一樣,但是,為他們著想,這事最好不要操之過急。我相信你能處理好這事,我也無需你的保證,我知道,你會考慮很周全的。
“現在讓我為你總結一下你未來的美好人生。我應該說,根據通常標準你還很年輕,正如人們說的那樣,你的前程正好。在一般情況下,你還有二十或三十年的時光可以慢慢度過,逐漸衰老,也根本談不上是無聊的未來,我也不希望你和我有一樣的看法——這是一段貧乏、窒息、狂躁的時段。你人生的前二十五年毫無疑問是在稚嫩懵懂中度過,而你人生的後二十五年也很自然地要在暗淡而世故的陰影之下,那麼在這兩個時段之間能夠照亮人生的陽光何其少也!
“但是,也許你命中注定要幸運很多,因為根據香格裏拉的標準,你充滿陽光的歲月幾乎還沒有開始。也許再過幾十年你也不會感到比現在衰老——你也許會像亨舍爾一樣青春永駐。但是,請你相信我,那隻是一個初級和膚淺的階段。你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衰老,不過衰老的速度相當緩慢,而且你會進入到一種至高境界。到八十歲時,你也許還會像年輕人一樣爬到隘口,但是到了這個歲數的兩倍時,你就不應該奢望這樣的奇跡繼續延續了。我們不是奇跡的創造者,我們戰勝不了死亡甚至衰老。我們已經做到的和有時候能夠做的隻是延緩這個我們稱之為人生的短暫過程的節奏。在這裏我們用非常簡單的方式達到這個目的,而在別處這絕無可能,當然不要誤會:我們所有人都難逃生命的終結。
“即便如此,我給你描述的未來還是很誘人的——當外麵世界的人們追隨著時間的匆匆腳步時,你卻可以在悠長的寧靜中觀賞落日餘暉,而且心無所憂。歲月更迭,你也將從情欲享樂中升華到簡樸但同樣滿足的境界,你也許沒有了昔日的身體靈活和良好胃口,但你得到的東西完全可以彌補,你將收獲平靜和感悟、成熟和智慧以及清晰美好的回憶。而且,最珍貴的是,你將會擁有“時間”——你們西方人苦苦追求卻失去甚多的那個非常美好的東西。
“好好想一想,你將會有時間閱讀——再也不用為節省片刻時間而走馬觀花或因唯恐太花時間而放棄某項研究。你對音樂還很有興趣——在這裏有你需要的樂譜樂器,平靜而無限的時光裏你可以盡情享受音樂帶來的美妙。而且,我們覺得你還是一個很容易相處的人——你不想與人建立睿智而和諧的友好關係嗎?那需要你具有長久的仁善之心,這樣做死亡也不會急於召喚你。抑或,你喜歡獨處,你不也可以獨坐在這裏的樓台亭榭進行深入思考嗎?”
話說到這裏,活佛稍作停頓,但康維沒有借機提問。
“親愛的康維,你不想就此說點兒什麼嗎?請原諒我的長篇大論——我到了這樣一個嘮叨的年齡,而且我們這個民族也從來不覺得滔滔不絕有什麼不妥……不過,你也許在思考妻子、父母、孩子怎麼辦呢?或者那些建功立業的抱負怎麼辦呢?相信我,雖然這份痛苦一開始會很強烈,但是十年後,甚至這份痛苦的影子都不會在你記憶中留存。不過,實際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沒有這類舍家或抱負之苦。”
這樣準確地被活佛言中,康維有些吃驚。“你說對了,”康維回應道,“我沒成家,也沒有幾個知近的朋友,更沒有什麼抱負。”
“沒有抱負?那麼你是怎麼從世風日下的氛圍中掙脫出來的呢?”
這一問才讓康維感到現在是實實在在的交談。“在我的職業生涯中,除了努力感到力不從心外,我總感到所謂成功的許多東西似乎並不很令人向往。我在領事館供職——那是一個不起眼的職位,但是很適合我。”
“然而,你的心思沒在那上麵?”
“別說心思,我連一半的精力都沒用。我天生懶惰。”
聽了這話,活佛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更扭曲了,過了好一會兒,康維才意識到活佛很可能是在笑。
“幹蠢事時偷懶是一種偉大的美德,”活佛低語道,“無論如何,你很難發現我們會強求誰去做什麼事。我相信,張已經向你介紹了我們的適度原則,而且,我們始終保持適度的一件事是適度的積極性。比如說,我本人有能力學習十門語言,如果我再積極努力些,也許能學二十門。但是,我不那樣做。這種做法同樣適用於其他方麵,你會發現我們既不放縱也不禁止欲望。在我們年長體衰之前,我們非常樂於享受食欲之美,而且——有利於我們年輕弟子們的是——山穀裏的女人也樂於把適度原則用於她們的貞潔。總體來說,我認為你無需費力就能適應這裏的做法。實際上,張對此非常樂觀,這次見麵後,我對你也非常有信心。
“但是,我必須承認,在你的身上有一種很奇特的品質,這種東西是以前任何來訪者都不具備的。不完全是玩世不恭,也少些憤世嫉俗。也許有一點兒幻想破滅,但又思想明澈,這是不活到一百歲很難明白的思想。如果我必須用一個詞來總結的話,那就是心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