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2)(3 / 3)

此時,何家坡來了一個算命先生,說何地是文曲星下凡,是比曾中進士的何條元還大的一條魚,何家坡山太雄,土太薄,養不活這條魚,如果他再讀書,不上二十歲就會戴頂子,戴上頂子不出三月,就會死於非命。何興能和張氏驚聞此言,再不讓何地走鞍子寺那條路了。

何地自己也被嚇住,並不強求上學。

他不知道,那個算命先生是何興能特意找來且按他的旨意說出那番話的。

兒子不再上學,張氏這才把心放到肚子裏去,到處物色媒婆,要為兒子訂親結緣。

何地十六歲裏訂下親,女方是何家坡後山──望鼓樓的人,姓許,單名一個蓮字。她後來成了我的奶奶。父親隻用一句話來形容奶奶的長相:漂漂亮亮的。這一句過分抽象的話顯然不足以說明問題,因為許蓮的美,至今被人傳揚,那些跟父親年歲相仿的老人不服氣某個模樣兒生得周正的新媳婦,往往就是一句:"趕許蓮差他媽蠻天遠!"某年,我從外地回到故鄉縣城,在朋友家無意中翻閱民國時期當地文人出版的一部筆記,在"人物門"中竟有這樣的句子:"老君山多出美婦,望鼓樓許素和之女許蓮,年未及笄即有閉月羞花之容,嘴角一痣,似能言語,星目流轉,顧盼傳情。"這樣的一個美人胚子,之所以淪落為我的奶奶,一為家貧,不與豪門紈絝公子般配,二為山高,不被憐香惜玉者所識......

誰知,何地訂親不久,何興能便一命歸西,張氏也深感自己來日無多,就想給兒子完婚,無奈兒子守孝期未滿,不能議定婚事。沒想到僅過兩月,張氏又死去了。張氏死得很奇,吃罷晚飯,她坐在火堂邊打瞌睡,何地提了一桶豬食,潑潑灑灑地一邊出門,一邊說:"媽,瞌睡來了上鋪裏去困嘛。"張氏唔唔應聲,還睜了眼說:"人老了沒球得祥(福氣),一坐下來就想挺瘟。"其間,三曾祖父何興孝和妻嚴氏進來了,張氏招呼他們坐了,又繼續打瞌睡。何興孝把火堂掏了一下,加進一塊烘焦了的青岡柴,火便熊熊地旺了。嚴氏對張氏說:"這麼大的火,坐那麼攏,不怕把胯裏的家私烤糊了?"張氏沒回話。何地喂了豬回來,跟三爹三母打過話,又喊母親到床上去睡,喊了數聲,張氏沒有反應。猛然間,何興孝聽到囫圇一聲響,接著張氏的脖子搭了下去。何興孝驚慌地吼叫:"娃娃,你媽怕不行了,我剛才聽到她跨過奈何橋的腳步聲呢!"言畢去探張氏鼻息,果然已經斷氣。

何地哭了一回,在何興孝的幫助下,安埋了母親,就鎖了房門,上李家溝去尋他生母和哥哥。他打算把生母和哥哥接到何家坡來。這幾年,由於有了何地的幫助,何興能又買了幾畝田,日子當然比李家溝好過。

何地到李家溝,根本沒有生母和哥哥的蹤影,以前的幾畝田,早被別人占去。

他什麼也沒說,陰悄悄又回了何家坡。

聽說何地要去接生母和哥哥,何家坡頭號財主何華強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根皮麵溜光、頭部沾了星星點點狗血和幾根狗毛的打狗棒。這根打狗棒他已用了十年。如果李高氏敢來,何華強將以極端的方式把那家人趕走的。後來,何地一個人回了何家坡,何華強便隻是冷笑兩聲,把打狗棒藏了起來......

何興孝對何地說:"娃娃,你爹媽都死了,那些舊規矩就不要了,依我看,趕快把婚結了是正經。"鄰居都這樣勸他。見過許蓮的人說,那女子家裏雖窮,可美若仙人,再拖延下去,說不定會拖出變故。何地完全沒了主張,一切依照三爹三母的意誌去辦。

來年的春天,我爺爺何地還沒滿十七歲的時候,與老君山望鼓樓的許氏完了婚。

爺爺和奶奶婚後的生活,我父親何大往往羞於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