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5)(1 / 3)

我奶奶許蓮就這樣摟住我爺爺的頭,像摟著一個孩子,漣漣淚水,落進何地蓬亂的發叢裏。

何地卟嗵一聲跪了下去。

"這是咋啦?這是咋啦?"許蓮驚叫起來。

何地不停地給許蓮叩頭。

許蓮確信他是鬼魂附體了,扯天扯地般嚎哭起來。

何家坡的大部分人都聽到了許蓮的哭聲,可都怕鬼魂轉嫁到自己身上,因此沒人來管她。

何地還在叩頭,許蓮揚起巴掌,左右開弓,打在何地的臉上,邊打邊詛咒:"你個冤孽鬼,我男人是外地來的,與你無怨無仇,為啥要把他纏住?你放了我男人,明天我到寺廟給你燒刀頭紙。"這裏的寺廟,一個是許蓮的老家望鼓樓,一個是鞍子寺,鞍子寺作為燒香拜佛的功能久已荒廢,因此,何家坡人求神拜佛,隻能上望鼓樓去。

何地聽許蓮一說,才知她誤會了。他站起來,抓住妻子的胳膊。許蓮見丈夫的臉已被打腫,痛悔自己何以下這樣的毒手;但是,丈夫流淚了,證明鬼魂已被她打跑了!

何地放了妻子,走到櫃台邊挑亮桐油燈,端到床前來,遞給妻子,把那一條受傷的腿舉給她看。

那粒血珠子已經凝結,像一粒長在腿肚上的相思豆。

"我被瘋狗咬了,"何地說。

他講述了從中午出去到他回來時的全過程。

許蓮一時沒了言語,把桐油燈放回櫃台,先侍候丈夫上了床,把衣服給他解去,再卟地吹滅燈火,自己也上去了。她把自己脫得精光,緊緊地摟著丈夫。何地像死人似的,毫無動靜。許蓮蘭香一樣的氣息,吹在他的脖頸上,使他心如火焚。不知過了多久,何地迷迷糊糊的,正要睡去,感到自己的腿部發癢,驚醒過來,一摸,摸到了許蓮的頭。她要用嘴去吮丈夫的傷處,把毒吸出來。何地忽地坐起,抓住她的頭發怒吼:"婆娘呢,你瘋了!"

這一吼,把另一張床上的何大何二同時驚醒,兩兄弟哇哇大哭。

許蓮要下床去安撫,何地攔住她,親自下去了。他安撫兒子的時間,不會很多了。

何地回來後,許蓮幫他脫去了褲子,又將熱熱的乳房頂過去,把丈夫往自己身上摟。何地的家夥挺挺的,身體卻紋絲不動。許蓮自個兒翻到丈夫身上,被何地一手扯頭發,一手扳腿,拉了下來。許蓮淚流滿麵,"我們不是白天說好的嗎?"何地硬著心腸,不理睬她。

他知道狂犬病是一種急性傳染病,稍不留心,就會害了妻子和孩子。

當天晚上,許蓮幾次偷偷地要去吮丈夫的傷處,都被何地及時發現。他臉青麵黑地對妻子說:"如果你也跟我一起死了,娃兒還有活路嗎?"許蓮流淚說:"把毒吸出來,你就會好的。"

將死的軀殼和對妻子無限膨脹的愛情,使何地的身心如五馬分屍。他多麼希望融化在妻子的懷抱裏,可表現出的卻是怒氣衝衝的咒罵:"傻婆娘,毒早已浸到血液裏了,吸得出來嗎?"

許蓮嗬嗬地哭著,低低地叫著:"我的男人......我的男人哪......"

何地閉著眼睛,妻子的呼喚讓他肝腸寸斷,但他能回報妻子的,就是提防她身體的靠近......

第二天一早,何地和許蓮同時起了床。兩個人似乎已經說不上悲傷,隻是心裏空空的,空得人也要飄起來,但在鄉民麵前,他們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何地扛著鋤頭上坡去了,許蓮在後麵收拾兩個孩子。那些確信何地鬼魂附體正打算看一看熱鬧的人,見他好好的,頗為失望。何華強倚在門後,望見何地走上坡地,還義憤填膺地咕嚨了一句什麼。

何地一上屋後的大田埂,早起的錦雞便撲扇著帶露的翅膀,嘎嘎歡叫,從這叢樹林飛到那叢樹林,長長的彩色尾翼,從何地的頭頂拂過。錦雞一飛,各種小鳥也起床了,嘰嘰喳喳地呼朋引伴。一山鵝黃的樹葉,經過夜晚的清洗,晶亮得紮眼。那些熟悉的石頭,白得鏡子似的。散發著春天香味的泥土,像是盛不下心中的喜悅,紛紛舒張開來。就連平時被何地譏笑過的別人的油菜,也友好地向他點頭致意......何地扭頭看了看白岩坡。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此時,一環淡紅的光暈,潑灑似的擴展著。這一切,都要與他永別了。

他想流幾滴淚,可他的體內已沒有淚。他的體內燃著一團火,把什麼都燒幹了。他的心虛虛地懸著,神經卻異常活躍,心緒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