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16)(3 / 3)

說到這裏,父親不言聲了。好一陣過去,他說:"何早,我有個想法......我想去李家溝看看。再不去李家溝,我這一輩子也去不了啦。"

我問他為什麼想去李家溝?

父親何大沒有回答我,隻是輕輕地砸摸著嘴唇。不過我已經理解了。他畢竟在那裏生活過,何況他母親死在那裏,他弟弟也在那裏失蹤。我說:"好,明天就去吧。我陪你去。"

何大不知道,其實我也早想上李家溝走走......

次日一早,我們就出發了。我們下到清溪河,坐上了機動船。清溪河已經不是以前的清溪河了,在我童年的印象中,這飄帶一樣纏繞在山腳蜿蜓而來流向天際的河流,說不上寬闊浩蕩,卻溫婉清麗,甚至能從她的名字裏看到五彩斑斕的卵石和往來倏忽的遊魚,聽到她如鳴佩環的聲音。我的祖輩父輩們,有關生存的歌哭悲歡,都是在這條寧靜的河流上展開的。可是現在,本是碧玉般的河水裏浮動著死魚眼似的油汁,河邊水草裏花針樣的遊魚沒有了,河岸的芭茅沒有了,代之以巨大的淘砂船以及龐大的淘砂群落。淘砂船停靠在淺水處,哐當哐當地響著單調困乏的聲音。男男女女的年輕人,穿著齊膝深的水靴,抬著可以作床墊的鐵篩,一刻不停地搖晃,邊上站著的幾個,則揮著鐵鍬,把粗糲的河砂倒進那篩子裏去;岸上停著沾滿汙跡的大卡車,搖出來的細砂,就倒進那大卡車裏,運往整條河流上方興未艾的建築工地......

下午兩點多鍾,我們就到了李家溝。

除了樹林比何家坡更加豐茂,這裏實在沒看出什麼特別之處。一樣的黃土,養著一樣的人。可在地心的深處,對我而言,它永遠是神秘的。這裏,曾經來過一個名叫許蓮的女人,她希望以自己的美麗和善良,軟化這裏凶悍的野風,她伸出柔和的手指,想握住自己活下去的依據。可是,她失敗了,她被凶悍擊倒,以二十二歲的美妙年華,凋零於九泉之下。在她動人的眼睛閉上的一瞬,她或許明白:在這個世界,沒有憐惜,隻有征服。可她是一個女人,她知道女人的使命是讓世界變得更美。當世界不需要美而且踐踏美的時候,她就選擇了死亡......

何大帶著我,指給我哪裏是酸奶子山,然後找到了曾埋許蓮的那塊舊地。由於堆積了不知是誰家的碎磚爛瓦,何大徘徊了許久,才確認許蓮當年的墳就在這裏。何大跪下去,對著那一堆碎磚爛瓦磕頭。他起來後,對我說:"早兒,給你奶奶磕頭。"

但是我站著沒動。我望著酸奶子山,那裏盤旋著一隻岩鷹,像一滴天空的眼淚,從冬流到春,從春流到夏......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知道,她,許蓮,不僅是我的奶奶,還是我心中的戀人。

--永遠的、最最親密最最深刻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