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那些性子剛強的青竹鏢、枸皮板、麻子蛇、紅蛇、鬆花蛇,見鞭打無效,就一圈一圈地纏住孬母豬的腰,孬母豬像將一大把皮帶捆在腰上販賣的小販,但他不慌不忙,還嘿嘿嘿笑,之後慢慢解開,並猛然間鬆了掐蛇脖子的手,提住蛇的尾巴,一陣狂舞。這是致命的一招,蛇最怕的,因為倒提著一舞,它的骨頭就散架了。舞過一陣,隻聽"啪"的一聲,孬母豬將蛇抽在地上,蛇雖沒死去,卻絲毫不能動彈了。有時候,遇到聰明的短尾蛇,不纏他的腰,而是纏脖子!有一次,他被一根粗大的短尾蛇纏住脖子,把他的脖子纏得細如竹筷,眼球也暴凸出來了。當時,有幾個人圍觀,都以為他必死無疑,誰知他依然不慌不忙,努力地把下巴勾過來,露出尖利的牙齒,照著蛇身猛地一口。蛇被他咬破了皮,孬母豬又伸出長了許多白斑的舌頭,在蛇的傷處親熱地舔著。半分鍾不到,蛇頭就軟溜溜地搭下去。蛇死了!他把蛇解下來,抻了抻脖子說:"蛇最怕人的口水。口水的毒比蛇毒大。"當然,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致蛇於死命的,他需要的是活蛇。他那麼不要命地捉蛇幹什麼?起初,坡上人也不解,不久就明白了:孬母豬用蛇皮口袋把蛇裝上車,拉到鄉場上去賣,拉到永樂城去賣,有時甚至拉到田州市或者重慶去賣。
賣蛇比賣果苗賺錢多了,甚至也比賣"普蘭"賺錢多了。蘭草已迅速地被挖得一幹二淨,果苗雖然還有,可賣了幾次,買的人就少了;而蛇還沒捉光,再說蛇也很好脫手,你有多少,人家就要多少,你什麼時候有,人家就什麼時候要。收購者都是餐飲店,大酒樓,莫說一口袋蛇,十口袋人家也要!由於此,何家坡許多人都開始捉蛇。哪怕天生是個膽小鬼,也在竹篙前裝上一把鐵叉,趁蛇全無防備的時候,猛一叉子卡在蛇的脖子上。
除了賣蛇,還賣水果,賣青蛙──以前,不管是誰家的水果,成熟之後,不是自己吃,就是送人吃,何家坡人什麼時候見過水果也賣錢的?青蛙生就是田野裏的歌唱家,青蛙一唱,何家坡人就聞到了稻穀的香味,他們就是在青蛙挾裹著稻香的歌聲裏度過了夏季的漫漫長夜,度過了不堪回首的艱難歲月,誰曾想到把它們捉來賣掉?可是現在,賣青蛙賣得發瘋,何家坡已經聽不到蛙鳴了。即使有那麼一兩聲鳴叫,也是躲在草叢深處,小心翼翼地,膽戰心驚地,叫那麼幾聲。
如果這還不算奇,賣臘肉上的蛆蟲你見過嗎?可就有人弄去賣!那些身上灑了香水的城裏人,肚子裏卻那麼臭,他們居然要吃蛆蟲,說那是高蛋白,有營養。何家坡人哪裏有那麼多臘肉?即便有臘肉,哪裏就舍得讓它白白地爛掉?於是,聰明人又想出了法子,把糞坑裏的蛆蟲撈起來,清洗幹淨,放進簸籮裏讓其肉肉地蠕動,不久,這些蛆蟲就死了。糞坑裏的蛆蟲是白的,臘肉上的蛆蟲是黃的,鄉裏人將簸籮端到太陽底下死曬,不需幾天,糞坑裏的蛆蟲也就變成黃的了,正好可以充當臘肉上的蛆蟲。當那些紳士們、太太小姐們高傲地把糞坑裏的蛆蟲買走之後,鄉裏人終於明白:其實城裏人也挺可憐的。
他們還賣蚯蚓哩。城裏人也吃蚯蚓。
而今,城裏人什麼都吃,鄉裏人就什麼都弄去賣。
與此同時,一些陌生得像紐約似的玩意兒也流進了何家坡。
何家坡出現了第一個推銷店。這個推銷店是何中財搞起來的。何中財的臂力已經不行,街上的鐵匠鋪子,完全交給了兒子,他回何家坡來,找木匠做了個簡易的櫃台,從街上進來白酒、香煙、鞭炮、火柴、鹽巴、氣球、乒乓球等物,擺在櫃台裏賣。他賣的價比街上貴,街上兩塊錢一瓶的"清溪白酒",他賣二塊三,十二塊錢一條的"攀枝花"香煙,他賣十五,一塊錢一袋的鹽巴,他賣一塊一角五......開始,坡上人寧願多跑路,也不去挨何中財的"棒棒",可是,鹽巴突然吃完了怎麼辦?家裏突然來了客人而沒有白酒香煙怎麼辦?隻有到他那裏去。到他那裏買東西還有個好處,就是可以賒賬。隻要不把店賒垮,賒多少都成。不上一個月,坡上人就知道了它的方便,何中財的生意自然而然也就興旺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