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四(1 / 3)

古跡

鐵墓厄台

餘舊過陳州,留七十餘日,近城可遊觀者無不至。柳湖旁有邱,俗謂之「鐵墓」,雲陳胡公墓也,城濠水注齧其址,見有鐵錮之。又有寺曰「厄台」,雲孔子厄於陳、蔡所居者,其說荒唐,在不可信。或曰東漢陳湣王寵「散弩台」,以控黃巾者,此說為近之。

黃州隋永安郡

昨日讀《隋書。地理誌》,黃州乃永安郡。今黃州東十五裏許有永安城,而俗謂之「女王城」,其說甚鄙野。而《圖經》以為春申君故城,亦非是。春申君所都,乃故吳國,今無錫惠山上有春申廟,庶幾是乎?

漢講堂

漢時講堂今猶在,畫固儼然。丹青之古,無複前比。

記樊山

自餘所居臨皐亭下,亂流而西,泊於樊山,為樊口,或曰「燔山」,歲旱燔之,起龍致雨;或曰樊氏居之,不知孰是。其上為盧洲,孫仲謀泛江遇大風,柂師請所之,仲謀欲往盧洲,其仆穀利以刀擬柂師,使泊樊口。遂自樊口鑿山通路歸武昌,今猶謂之「吳王峴」。有洞穴,土紫色,可以磨鏡。循山而南至寒谿寺,上有曲山,山頂即位壇、九曲亭,皆孫氏遺跡。西山寺泉水白而甘,名菩薩泉,泉所出石,如人垂手也。山下有陶母廟,陶公治武昌,既病登舟,而死於樊口。尋繹故跡,使人淒然。仲謀獵於樊口,得一豹,見老母曰:「何不逮其尾?」忽然不見。今山中有聖母廟,予十五年前過之,見彼板仿佛有「得一豹」三字,今亡矣。

赤壁洞穴

黃州守居之數百步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處,不知果是否?斷崖壁立,江水深碧,二鶻巢其上,有二蛇,或見之。遇風浪靜,輒乘小舟至其下,舍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邃耳。《圖經》雲是徐邈,不知何時人,非魏之徐邈也。岸多細石,往往有溫瑩如玉者,深淺紅黃之色,或細紋如人手指螺紋也。既數遊,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棗栗,小者如芡實,又得一古銅盆盛之,注水粲然。有一枚如虎豹首,在口鼻眼處,以為羣石之長。

玉石

辨真玉

今世真玉甚少,雖金鐵不可近,須沙碾而後成者,世以為真玉矣,然猶未也,特瑉之精者。真玉須定州磁芒所不能傷者,乃是雲。問後苑老玉工,亦莫知其信否。

紅絲石

唐彥猷以青州紅絲石為甲。或雲:「惟堪作骰盆,蓋亦不見佳者。」今觀雪庵所藏,乃知前人不妄許爾。

井河

筒井用水韝法

蜀去海遠,取鹽於井。陵州井最古,淯井、富順鹽亦久矣,惟邛州蒲江縣井,乃祥符中民王鸞所開,利入至厚。自慶曆、皇佑以來,蜀始創「筒井」,用圜刃鑿如碗大,深者數十丈,以巨竹去節,牝牡相銜為井,以隔橫入淡水,則醎泉自上。又以竹之差小者出入井中為桶,無底而竅其上,懸熟皮數寸,出入水中,氣自呼吸而啟閉之,一筒致水數鬥。凡筒井皆用機械,利之所在,人無不知。《後漢書》有「水韝」,此法惟蜀中鐵冶用之,大略似鹽井取水筒。太子賢不識,妄以意解,非也。

汴河鬥門

數年前朝廷作汴河鬥門以淤田,識者皆以為不可,竟為之,然卒亦無功。方樊山水盛時放鬥門,則河田墳墓廬舍皆被害,及秋深水退而放,則淤不能厚,謂之「蒸餅淤」,朝廷亦厭之而罷。偶讀白居易《甲乙判》,有雲:「得轉運使以汴河水淺不通運,請築塞兩河鬥門,節度使以當管營田悉在河次,在鬥門築塞,無以供軍。」乃知唐時汴河兩岸皆有營田鬥門,若運水不乏,即可沃灌。古有之而今不能,何也?當更問知者。

卜居

太行卜居

柳仲舉自共城來,摶大官米作飯食我,且言百泉之奇勝,勸我卜鄰。此心飄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佑三年九月七日,東坡居士書。

範蜀公呼我卜鄰

範蜀公呼我卜鄰許下,許下多公卿,而我蓑衣篛笠,放蕩於東坡之上,豈複能事公卿哉?居人久放浪,不覺有病,或然持養,百病皆作。如州縣久不治,因循苟簡,亦曰無事,忽遇能吏,百弊紛然,非數月不能清淨也。要且堅忍不退,所謂一勞永逸也。

合江樓下戲

合江樓下,秋碧浮空,光搖幾席之上,而有茅店廬屋七八間,橫斜砌下。今歲大水再至,居人散避不暇。豈無寸土可遷,而乃眷眷不去,常為人眼中沙乎?

名西閣

元豐七年冬至,過山陽,登西閣,時景繁出巡未歸。軾方乞歸常州,得請,春中方當複過此。故有閣欲名,思之未有佳者。蔡謨、廓,名父子也,晉、宋間第一流,輒以仰公家,不知可否?

亭堂

臨皐閑題

臨皐亭下八十數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聞範子豐新第園池,與此孰勝?所以不如君子,上無兩稅及助役錢爾。

名容安亭

陶靖節雲:「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故常欲作小軒,以容安名之。

陳氏草堂

慈湖陳氏草堂,瀑流出兩山間,落於堂後,如懸布崩雪,如風中絮,如羣鶴舞。參寥子問主人乞此地養老,主人許之。東坡居士投名作供養主,龍邱子欲作庫頭。參寥不納,雲:「待汝一口吸盡此水,令汝作。」

雪堂問潘邠老

蘇子得廢園於東坡之脅,築而垣之,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為,因繪雪於四壁之間,無容隙也。起居偃仰,環顧睥睨,無非雪者,蘇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蘇子隱幾而晝瞑,栩栩然若有所適,而方興也,未覺,為物觸而寤。其適未厭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於堂下。客有至而問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係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蘇子心若省而口未嚐言,徐思其應,揖而進之堂上。客曰:「嘻,是矣!子之欲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提刀,避眾礙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馳至剛,故石有時以泐;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嚐見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釋。子有惠矣,用之於內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見於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風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猶風之與影也,子獨留之。故愚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為籓外之遊,可乎?」蘇子曰:「予之於此,自以為籓外久矣,子又將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籓也,名譽不足以為籓也,陰陽不足以為籓也,人道不足以為籓也,所以籓子者,特智也爾。智存諸內,發而為言,則言有謂也,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其臂,猶且喑嗚局?之不已。則籓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之構堂,將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則形固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燼矣,燼又複然,則是堂之作也,非徒無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眩。子見雪之寒乎?則竦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故聖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於凹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在,天且不能違,而況於人乎!子之居此,雖遠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實礙人耳,不猶雪之在凹者乎?」蘇子曰:「予之所為,適然而已,豈有心哉?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將繪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雲氣之洶湧,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靡,則使子有懼意。覩是雪也,子之內亦不能無動矣。苟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蘇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默,此正如與人訟者,其理雖已屈,猶未能絕辭者也。子以為登春台與入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台觀堂,則堂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黃帝,古之神也,遊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邱,南望而還,遺其玄珠焉。遊以適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適於遊,情寓於望,則意暢情出而忘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寶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失也。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複其初而已矣,是又驚其遺而索之也。餘之此堂,追其遠者近之,收其近者內之,求之眉睫之間,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將見其不遡而僾,不寒而栗,淒凜其肌膚,洗滌其煩鬱,既無炙手之譏,又免飲冰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途,猖狂憂患之域者,何異探湯執熱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餘之所言者,下也。我將能為子之所為,而子不能為我之為矣。譬之厭膏粱者與之糟糠,則必有忿詞;衣文繡者被之以皮弁,則必有愧色。子之於道,膏粱文繡之謂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為師,子以我為資,猶人之於衣食,缺一不可。將其與子遊,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後論,予且為子作歌以道之。」歌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