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口烏八轉過臉問道:“什麼事情奇怪?”
白天星指指酒壺,向張弟問道:“早上掉進去的那隻灶雞兒,怎麼不見了?”
快口烏八像被人在屁股上紮了一針似的,突然跳了起來道:“會麼?一隻灶雞兒?有灶雞兒掉進去的酒,你們自己不喝,卻拿來給我喝?你們他媽的請客,原來就是這種請法的?”
白天星滿臉賠笑道:“當時我也沒有看清楚,說不定……也許……也許隻是一隻壁虎。”
快口烏八本來還想破口大罵,經他這一解釋,臉孔由紅轉青,氣得連罵也罵不出來了。
他手指著白天星的鼻尖,隔了很久,才切齒恨恨地道:“好,好,姓白的,你給我記住就是了”
不待話完,身子一轉,悻悻然拂袖而去。
這一次,張弟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等烏八去遠,也跟著跳起身來,一下衝進了屋子。
白天星隻是微笑。
直到張弟拿出自己的行李,他才收起笑容,慢慢地抬起頭來問道:“你要去哪裏?”
張弟沒好氣地道:“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白天星仍然慢條斯理地道:“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張弟板著麵孔道:“你沒有得罪我,是我準備得罪你,算我涵養不夠好,不能跟你這樣的人打成一片!”
白天星道:“像我這樣的人,哪點不好?”
張弟冷冷一哼道:“樣樣都好,就是德性太差!”
白天星道:“你是不是因為我趕走了那個姓烏的,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張弟道:“不!古人說得好,落葉知秋,一斑可窺全豹。今天你能以這種手段趕走姓烏的,說不定下一個被趕的人就是我!”
白天星道:“你看到姓烏的被人趕跑,心裏就會覺得很不舒服,如果你看到他腦袋被人砍下來,會不會感覺舒服些?”
張弟愣住了!
這種話若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張弟也許用不著考慮,就狠狠賞給對方一個大耳光。
但是,說這種話的人是白天星,情形就不一樣了。
盡管白天星在私生活方麵談不上如何正經,但有一件事,卻足以令人完全信任,那便是白天星絕不是一個輕佻的人。
他說起話來,也許能令你笑痛肚皮,但在談及正經事時,他的話裏絕不會多帶一個閑字。
如果你聽到他話裏雜了閉字,那也隻是你個人的看法。
事後,你將不難發覺,原先你認為不必要的那幾個閑字,也許正是這件事的重要關鍵所在。
這正是張弟最欣賞的地方。
他不喜歡說廢話的人,尤其是滿口廢話的男人,女人家嘮嘮叨叨,那是上天安的,誰也更改不了,男人如果也有這樣一張嘴巴,實在叫人無法忍受。
所以,他並不喜歡那個快口烏八。
在這件事上,他對白天星大起反感,是因為白天星實在做得太絕。
他的想法是,你們雙方既是朋友,認識應已不止一天,你既清楚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你又願意跟這種人交往,對方無論多麼絮話,你也應該加以寬容。
不過,他還沒有忘記一點,像白天星這樣的朋友並不多。
所以,他並沒有像快口烏八那樣,拉下麵孔,說走就走,他希望對方能對自己這種過火的行為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現在,他聽到對方的解釋了。
雖然他知道白天星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說笑話,但是他仍然無法相信白天星這番話裏不帶一絲戲謔的成分。
你請一個朋友回來喝酒,酒喝完了,又故意捏造事實,再把這個朋友氣走,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沒有其它原因,隻是不願這個朋友的腦袋被人砍下來。
你信不信這種事?
白天星沒有再說什麼。
方幾上還有一顆花生,他慢慢地吃完了這顆花生,才拍拍手,彈淨衣襟,緩緩站起身子,向河邊一排桑樹走去。
他在其中枝葉最密的一株底下站定。
“摸摸這裏!”
張弟就像中了魔法一樣,居然聽他吩咐,伸手摸向白天星指定的那處樹椏。
樹椏上還有熱氣。
張弟呆了!
這時已是二更將近,樹身上到處都是濕濕的露水,樹椏上的熱氣,無疑隻有一個解釋,曾經有人伏在這裏,而且剛剛離去不久。
張弟僵立了半響,才訥訥地道:“這人……是……是衝著烏八來的?”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道:“是的,他今天如果嘴緊一點,真的一個字也不吐露,他就死定了!”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現在他可以逃過一死,是因為知道秘密的人,已不止他姓烏的一個。”
張弟道:“那麼這人為何不連我們也一起殺死?”
白天星笑笑道:“如果你是那個人,你有沒有這份把握?”
張弟又愣了一會兒,才皺著眉頭道:“那個慫恿黑皮牛二懸出怪幡的人,難道就是烏八口中的鬼影子?”
白天星仰望著明淨的夜空,點了點頭,沒有開口,似乎正在思索著另外一件事。
張弟接著道:“這次十八刀客前來七星鎮論刀,完全是廖三爺的主意,就算有人心中不服,也該去找廖三爺才對,為什麼一定要跟十八刀客過不去?”
白天星慢聲道:“這無疑正是今天七星鎮上大多數人共同的想法,那幅怪幡忽然出現的用意也說不定就是希望別人都有這種想法!”
張弟不禁又是一愣道:“難道你認為實情並非如此?”
白天星冷笑了一聲,沒有馬上回答,隔了一會兒才緩緩接著道:“實情如何誰也不敢妄下斷語。不過,有一點總錯不了,等這次品刀會過去,七星鎮上一定有人可以發筆小財!,”
張弟道:“誰?”
白天星道:“井老板!”
張弟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井老板是誰。
井老板開的是棺材店,這片棺材店就開在何寡婦豆漿店隔壁。
棺材永遠隻有一種用途:裝死人!
所以隻要是像樣一點的鎮市,你就一定可以找得到棺材店,但無論什麼地方的棺材店,都絕不會是一項熱門生意,因為無論什麼地方,除了瘟疫流行,都不可能天天有人死。
可是,說也奇怪,這兩天那個長得又壯又結實的井老板,竟整日打著赤膊,跟著兩個學徒,鋸呀釘的,忙個不停。難道那位井老板也看準了將有大批生意上門?
張弟想到這裏,心裏覺得很不自在。
他為了想換個話題,於是接著問道:“今晚熱窩裏又出現好幾個橫眉豎眼的家夥,你注意到了沒有?”
白天星點點頭道:“我看到了,那是黑鷹幫的人。”
張弟道:“黑鷹幫?”
白天星道:“是的,江湖上隻要一有重大事故發生,就一定少不了他們一份,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張弟道:“通常在一場爭端中,這個黑鷹幫都是偏向那一方居多?”
白天星笑笑道:“偏向對他們有好處的一方。”
張弟道:“如果雙方純是為了私人恩怨呢?”
白天星道:“那對他們的好處就更大,更多!”
張弟道:“這話怎麼說?”
白天星道:“你見過天秤沒有?”
張弟道:“見過。”
白天星道:“天秤掂分量,都決定於砝碼,對嗎?”
張弟道:“對。
白天星道:“這批仁兄,便是一組備用的閑砝碼,誰若想加重自己的分量便非倚重他們不可懂不懂我這個比喻的意思?”
張弟眨眨眼皮道:“一批專門找機會敲詐勒索的家夥?”
白天星笑道:“你說的太難聽了。”
張弟道:“不然應該怎麼說?”
白天星道:“他們認為這與一般鏢行的業務並沒有什麼分別,因為鏢行有時也保貪官汙吏。有時也保不義之財,根據同樣的道理,隻要是有人付給他們滿意的代價,他們就不必去斤斤計較理在那一邊。”
這當然是一片歪理。
但是,歪理說起來,有時也會頭頭是道,張弟一時竟想不出拿什麼話來加以駁斥。他這時卻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望著白天星,欲言又止地說道:“你”
白天星微笑道:“我怎樣?”
張弟瞪著眼睛道:“江湖上的事,你幾乎沒有一樁不知道,江湖上的人物,你也幾乎沒有一個不認識你究竟是是個什麼樣的人?”
白天星微笑道:“白天星,人稱浪子,二十五歲,尚未成家,吃喝玩樂,樣樣在行,成天嘻嘻哈哈,既不發怒,也不發愁,賺錢和花錢,都是好手,除此而外,多多少少會一點武功。”
他又笑了一下道:“這番自我介紹,夠不夠詳盡?”
張弟注目道:“你擅長的,是哪一種武功?”
白天星道:“樣樣都懂一點。”
張弟道:“刀法如何?”
白天星道:“稍遜於拳腳。”
張弟一哦道:“你除了精通刀法之外,還練過拳腿功夫?”
白天星笑笑道:“是的,不過,這兩項就是總加起來,還不及我在輕功方麵一半的成就。”
張弟有點惱火道:“我問的是正經話一,少開玩笑好不好?”
白天星笑道:“誰開玩笑?你又沒有見我施展過,你怎知道我的拳腳不比刀法好,輕功不比拳腳高明?”
他笑了一下,又道:“其實這些你根本都可以不必問。”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笑道:“你應該等著將來用眼睛看!”
張弟道:“將來什麼時候?”
白天星笑道:“等別人覺得我們活著對他是一種阻礙或是禍患的時候,也許就是明天,也許就是今夜!”
第二天,另外九位刀客也跟著陸續抵達。
到達是:閃電刀賈虹,追風刀江長波,魔刀令狐玄,毒刀解無方,屠刀公孫絕,將刀郭威,情刀秦鍾,怪刀關百勝,絕情刀焦武。
十八刀客,都到齊了。
井老板也在品刀會的前夕獲得了第一筆交易。
屍體是鎮上陳大娘早上淘米時發現的,大家馬上就認出死的正是昨晚那個大鬧錢麻子熱窩的疤臉漢子。
像螞蟻發現了一隻死蚱蜢一樣,消息一傳開去,小河兩岸馬上便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閑人。
失火和死亡,都是可怕的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