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願意自己家裏失火,也沒有人願意看到自己家裏有人死亡,然而,不可理喻的是,這兩種災禍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卻往往又會予人以一種莫可名狀的興奮和刺激。
即使是膽子再小的人,遇上有這種熱鬧可瞧,恐怕都不會放過。
“人之初,性本善。”
“苟不教,性乃遷。”
靈飛劍客長孫弘和鐵算盤錢如命兩人也站在人群裏。
這兩人自從在錢麻子熱窩裏不期而遇之後,就一直沒有分開過,誰也猜不透究竟是什麼原因,突然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錢如命將那具屍體仔細地打量了一陣之後,忽然歎了口氣道:“人發橫財,必有橫禍,這話真是一點不錯。”
長孫弘低聲問道:“錢兄有沒有看出這人是怎麼死的?”
錢如命搖搖頭道:“看不出。”
他頓了一下,又歎了口氣道:“這正是我不明白的另一件事。”
長孫弘輕輕一哦道:“除此而外,還有什麼事錢兄不明白?”
錢如命道:“這人的身份。”
長孫弘道:“錢兄是不是想知道這人是誰。”
錢如命道:“我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長孫弘道:“這人是誰?”
錢如命道:“鬼影子陰風!”
長孫弘道:“鬼影子陰風?我怎麼從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
錢如命說道:“這正是我明白的地方!”
長孫弘道:“哦?”
錢如命道:“因為這姓陰的隻是黑道上一個三流小角色,以這廝的身份來說,根本就不配拿來祭旗。”
長孫弘道:“祭旗?”
錢如命哼哼,沒有開口,因為他知道對方不會不懂祭旗這兩個字的意義。
長孫弘眨眨眼皮,忽道:“錢兄昨晚為何要瞞小弟,說你不認識這人是誰?”
錢如命道:“昨晚我的確不認識。”
長孫弘又眨了一下眼皮道:“因為活人不及死人來得好認?”
錢如命道:“不錯!”
長孫弘道:“哦?”
錢如命淡淡地接著道:“活人是活人的麵孔,死人是死人的麵孔,如果人死了麵孔不變,顏色還跟活著時一樣,就應該隻有一個解釋!”
長孫弘輕輕啊了一聲,怔了怔才道:“這個……小弟……倒是沒有留意,小弟一直沒有想到這廝的一張麵孔,原來是經過藥物改易而成。”
錢如命道:“易容術高明得連我錢某人都覺察不出,當今江湖上隻有三個人辦得到。”
長孫弘不禁又問道:“既然目前精於此道者不止一人,錢兄何以能斷定此人一定就是鬼影子陰風呢?”
錢如命道:“因為我所知道的這三人之中,隻有兩人是男的,而在這兩個男人之中,又有個絕不會為金錢所收買!”
長孫弘道:“不會為金錢收買的那一位是誰?”
錢如命:“擎天居士。”
長孫弘像是吃了驚道:“原來那位擎天居士除了一身超凡絕俗的武功之外尚精易容之術?”
錢如命點頭緩緩道:“是的,據說這位華山掌門人,能在一個時辰之內,將十個長相完全不同的人,化裝成同樣一個人,就是這人的家屬,也很難分辨得出來!”
他頓了頓,緩緩接著道:“這也正是你那天問我,那位擎天居士何以至今未見露麵,我無法回答你的原因。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位大掌門人究竟來了沒有,如果已經來了即使剛從你身邊走過去,你照樣無法覺察。”
長孫弘忽然歎了口氣道:“小弟平日目空一切,自以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如今才發覺那是多麼的幼稚可笑。別的不說,單是江湖閱曆方麵,小弟就顯得如此淺薄,以後還真得跟你錢先生在這方麵多多討教才好。”
錢如命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我要向你長孫兄討教的地方也很多。”
長孫弘怔道:“錢兄太客氣了!”
錢如命道:“我說的是老實話,不是客氣。”他又微笑了一下,緩緩道:“譬如說,在推馬虎裝糊塗這一方麵,我就自覺還不及你長孫兄高明。”
長孫弘愕然訥訥道:“你錢兄……這話……是什麼意思?小弟……我……我什麼時候推過馬虎?什麼時候裝過糊塗?”
錢如命微笑著道:“華山擎天居士精於易容術,在江湖上早已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以你長孫兄交遊之廣,你能說真的不知道?”
長孫弘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瞪大眼睛道:“你錢兄難道到現在還信不過小弟我?”
錢如命微笑道:“閣下呢?”
長孫弘怔怔然道:“小弟怎樣?”
錢如命微笑道:“難道你長孫兄已完全信得過我錢某人不成?”
長孫弘搖搖頭,忽然又歎了口氣道:“人家都說,朋友之間,處得愈久,感情愈深,看樣子這句話在我們之間………”
錢如命也跟著歎了口氣道:“那也許隻是因為我們彼此之間,一直都沒有把對方當作朋友看待,亦未可知。”
長孫弘皺皺眉頭,正待要再說什麼時,忽然有人大聲道:“好,錢麻子來了!”
錢麻子果然來了,跟在他後麵的,是一口白皮棺材。
棺材由熱窩裏兩名夥計抬來的。
兩人抬得動的棺材,當然不是什麼好棺材。
不過,在這位錢麻子來說,他並沒有收屍的義務,他能不念舊惡,自動施舍一口殮具,已經算是很難得的了。
棺材後麵也跟著一個人,快口烏八!
從這時走在棺材前麵的錢麻子和棺材後麵的烏八兩人的神氣看來,死亡有時似乎也並不一定就是一件如何悲慘的事。
錢麻子大聲嗆喝著,要眾人向後退,好讓他辦事。他每喊一聲,都故意把尾音拖得長長的,就像正抓著兩顆骰子,在催著下家落注一般。
昨晚,他代賠了全部賭注,支付了那個受傷的姚大勇五十兩銀子,一場風波,始告平息。
為了這筆意外的損失,他一夜都未能睡好覺。
如今他一看到這具屍體,心裏真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痛快,這使他覺得昨晚那些銀子花得一點也不冤枉,隻要能出這口惡氣,區區幾十兩銀子,又算什麼?
快口烏八這時的心情,看來似乎也很愉快。
他遠遠地站在那裏,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在人群裏碌碌地轉個不停,像是已準備好了一肚子的話,極想找個傾訴的對象。
最後,他終於選定了一個他認為合適的對象,靈飛公子長孫弘。
不過,他的滿腔熱情,很快便消失了。
他喊了一聲長孫公子,長孫弘明明聽到了,卻硬裝作沒有聽到一般,連望也沒有望他一眼。
烏八討了個沒趣,忍不住恨恨地道:“奶奶的,什麼東西!喊你一聲公子,是瞧得起你。難道你他媽的,真以為我烏八不曉得這些公子的爛汙底細?嘿嘿嘿!”
他嘿嘿之聲未盡,肩膀上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道:“烏兄也在這裏?”
烏八正感氣無可出,一聽有人老三老四地喊他烏兄,不由得霍地轉過頭去,瞪眼便想給對方一個難看,但等他看清這個人是誰之後,他呆住了!
這時別說給對方難看了,就算有人拿一百兩黃金來跟他交換這人剛才那一聲鳥兄,他恐怕都未必願意。
因為喊他烏兄的這個人,正是黑道上那位人見人怕的七絕拐吳明。
在黑道上,無論什麼牛皮,你都可以照吹不誤,隻有一件事,你無論如何胡吹不得
你絕不能吹稱你是七絕拐吳明的朋友。
一個人無論富貴貧賤,都必然多多少少有幾個朋友,隻有這位七絕拐是例外。
這位七絕拐沒有朋友,原因非常簡單,第一是很少有人願做他的朋友,第二是很少有人敢做他的朋友,而最主要的原因,則是他認為很少有人配做他的朋友。
連少林和武當的掌門人,他都認為不配。
如今這位連少林和武當兩派掌門人都不放在眼裏的七絕拐,竟當眾跟他烏八兄弟相稱,試問怎不叫烏八受寵若驚?
烏八定一定神,弄清眼睛沒有看錯人,耳朵也沒有聽錯話,這才趕緊哈下腰去賠笑道:
“原來是吳爺……”
七絕拐吳明又拍拍他的肩膀,指著鬼影子屍體道:“你認不認識這人是誰?”
快口烏八帶誇張的神情,冷笑了一聲道:“這個家夥麼?嘿嘿!他就是燒成一堆灰,我也認得他是誰。”
吳明道:“是誰?”
快口烏八道:“鬼影子陰風。”
吳明點頭:“這名字我好像聽人提過。”
快口烏八道:“一個道道地地不知死活的家夥,你吳爺當然不會認識這種人。”
吳明道:“這家夥說他怎樣?不知死活?”
快口烏八四下溜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吳爺不知道,這小子毛病可多了,吃喝嫖賭,無一不來,為了有錢揮霍,什麼事都敢做,不是事後我說風涼話,我早就知道這小子非死不可。”
吳明道:“哦?”
快口烏八滾珠似的接下去道:“昨天下午,這小子曾經背人向我亮出一堆金條,顯得好不神氣地說,賺錢全靠真功夫,別人想要賺個三五兩銀子不知要花多少氣力,像他,嘿嘿,這堆金條得來易如反掌……”
吳明道:“他有沒有告訴你,他那些黃金是怎麼賺來的?”
快口烏八得意地笑笑道:“他當然不肯告訴我,不過他就是不說,我心裏也照樣有數!”
吳明道:“你已經打聽出他那些金子的來曆?”
快口烏八又朝四下溜了一眼,悄聲道:“你吳爺也不是外人,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小子的這些金條,我敢說一定就是他叫黑皮牛二懸出那幅布幡的代價!”
吳明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快口烏八用鼻音道:“這種事我烏八還用人告訴我?嘿嘿,今天七星鎮上的事,哪一樁瞞得了我烏八。”
吳明點點頭,隔了半刻又說道:“隻可惜不知那個暗中指使他叫人懸出布幡的人是誰?
以及那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快口烏八搶著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要打聽這個還不容易得很?”
吳明歎息著道:“十八刀客論刀,原是一場盛事,不知道誰在故意搗亂,鬧得今天這樣人心惶惶的。唉!”
快口烏八低低道:“如你吳爺真想知道,這事包在我烏八身上。三天之內,我烏八包能替你吳爺找出這個人來!”
吳明又拍拍他的肩膀道:“這麼說就瞧你烏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