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離奇橫屍(1 / 3)

張弟張大嘴巴,想跳起來,但一種近乎癱瘓的感覺,又使他頹然跌進了那張破椅子。

白天星微笑問道:“你是不是怪我告訴你太遲了些?”

張弟皺皺眉頭,長長歎了口氣道:“我現在隻有兩件事還弄不明白。”

白天星道:“你可以分做兩次問。”

張弟道:“我相信你一定沒有告訴烏八,你才是那位正牌的一品刀。”

白天星道:“沒有。”

張弟道:“這正是我第一件不明白的事。你收下他五百兩銀子,隻告訴他今天那位一品刀是冒牌貨,並沒有向他提出有力的證明,他為什麼竟然信而不疑?”

白天星笑道:“這是因為你一開始便弄錯了對象,始終把烏八看成一個重要的角色,他其實隻不過是個傳聲筒,隻要出錢的主兒認為這個秘密足值五百兩銀子,信與不信,與他何關。”

張弟道:“收買烏八的人,是七絕拐吳明,但當你與烏八進行交易時,七絕拐吳明一直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一步都沒有離開,這又該如何解釋?”

白天星道:“最好的解釋,隻有一個,七絕拐吳明也不是正主兒!”

張弟道:“那麼,這位正主兒你以為是誰?”

白天星道:“我要是知道這位正主兒是誰,我此刻就不會躺在這裏了!”

張弟道:“好!這個我們可以暫時不談。現在我再問你第二件事,那個黃眉黑鷹幫徒,看來一身武功不弱,你隻按住了他一隻手,他為何就那樣乖乖地聽話?”

白天星笑道:“你問起這個,我又要重複一句我剛說過的老話了!”

張弟道:“哪句老話?”

白天星笑了笑,道:“你攪亂了問題的次序!”

張弟道:“這話怎麼說?”

白天星笑道:“你應該先問我,何以我會知道今天我們去到熱窩,一定就會有人來找我們的麻煩?”

張弟也像剛才那樣,不禁呆了一下道:“是啊,要不是你提醒,我又忘了!這也正是我一直想問的一件事。”

他頓了一下,緊接著道:“你問我如果不帶兵刃,這雙拳頭管用不管用,無疑就已料及今天必有一場鬥毆發生。你是怎麼知道的?”

白天星笑道:“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請容我先向你老弟表示一下歉意。”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笑道:“因為那兩名黑鷹幫徒本來就是衝著我來的,你受的其實隻是一場無妄之災!”

張弟惑然道:“你真把我說胡塗了,他們找的既然是你,就該處處惹火你才對,為什麼卻把酒水先潑在我的身上?”

白天星笑道:“這是因為他們估計錯誤,沒想到你老弟也不是一盞省油燈。他們原意是打算先在你身上盡情侮弄,一直到我看不過去,出麵幹預為止!”

張弟道:“他們這樣做用意何在?”

白天星道:“證實他們的猜想。”

張弟道:“什麼猜想?”

白天星道:“看我究竟隻是一個浪子,還是他們所懷疑的正牌一品刀!”

張弟愣了愣,忽然說道:“現在我完全明白了!自從你把烏八請回來喝酒,以及我們跟烏八談話之後,他們就對你起了疑心,你表示已知道七絕拐在托烏八辦事,並表示已獲悉一個重大秘密,要在熱窩見麵時告訴烏八,你就已算定他們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是嗎?”

白天星笑著點點頭。

張弟接著道:“同時這也是那黃眉漢子為什麼不敢招惹你的原因,因為他害怕你也許真的就是一品刀?”

白天星微笑著又點了一下頭。

張弟忽然皺眉道:“如果你不多管閑事,誰也不會對你起疑,你為什麼一定要替自己惹來這些麻煩呢?”

白天星笑笑道:“這就跟喝酒一樣,你既然上了桌子,而且這一杯酒你遲早要喝,你就不如幹脆一點,索性舉起你的杯子!”

病從口入。

禍從口出。

這是古老相傳的兩句老話。

這兩句老話簡單易記,人人都明白它的意義,人的毛病多半是吃出來的;而最易惹禍的,也是人的一張嘴巴。

但人的一張嘴巴,天生的用處就是吃和說。

一個人隻要不過分貪圖口腹享受,吃出毛病的機會畢竟不多。

但說話就不同了。

這世上大多數的糾紛幾乎都是由口舌而來。

所以古人說:“非禮不言”、“沉默是金”。

而君子和小人的分野,也就是以言行為準。君子慎言,言必三思。小人則相反,小人多半口不擇言,不是言不及義,便是語涉是非。

所以,要做個君子也不太難,隻要你能經常記住:不管你心裏怎麼想,別毫無忌憚地亂說一通就行了。

今天七星鎮上,可以說人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君子。

因為人人都在想著一件事,但在口頭上卻人人避而不提。

這件人人都想知道的事是,這次品刀大會,如果改“文品”為“武鬥”,誰將是“七星刀”的得主?

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十八刀客之中,究竟誰的武功最高?

如果公開討論起來,這無疑是一個十分熱門的話題。

不必問結果,隻要能提出來談談,就很夠刺激了。

但是,誰也不願談到這一方麵去。

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挑撥是非,本來就有惹火燒身的危險,如果挑撥的對象是十八刀客,更無疑的隻有一個下場。

人人喜歡刺激。因為刺激的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要想享受,就必須付出代價。

為了獲得一時的聲色之娛,這世上有的是一擲千金無吝色的豪客;但懂得享受的人,都知道一件事,享受絕不包括死亡。

所以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一種刺激值得以死亡去換取。

好在人總是人,不論窮富貴賤,總算還有一點共同的權利。

你可以不許一個人說什麼或做什麼,但你永遠無法禁止一個人不去思想。

今天的七星鎮上,並不是人人都懂得武功,但這一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都有一雙眼睛都有一對耳朵,他們可以看,也可以聽,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思想。他們雖然不懂武功,但經過幾天來的耳濡目染,他們已經知道什麼武功才是最好的武功。

“能置人於死地的武功,就是最好的武功!”

這當然是外行人的話,但事實上卻是“字不易的真理。

同樣的,他們也不懂刀法。

不過,這一點如今也不重要了!真理永遠隻有一個。

什麼武功是最好的武功?

“能置人於死地的武功,就是最好的武功!”

什麼刀法是最好的刀法?

“能置人於死地的刀法,就是最好的刀法!”

十八刀客之中,誰的刀法能置人於死地呢?

答案是:人人都能。

如今的問題是:若是其中的某兩名刀客,在完全公平的情況之下遭遇,究竟誰的刀法能置對方於死地?

這本來是個很不容易回答的問題。

也可以說,這個問題根本就無人能夠回答。

但是,在今天的七星鎮上,在人們的想象之中,一個共通的答案無疑已深深印上了每個人的腦海。

“快刀馬立!”

“任何一套刀法,不論招式如何詭異,不論氣勢如何威猛,如果出手不夠快捷,這套刀法便一無可取!”

這是快刀馬立說的話。

話很含蓄,卻極中肯。

兩人持刀相拚,誰的刀法快,誰就會獲勝,這本就是個不容否認的事實。

話雖是馬立說的,但相信就是其他十七位刀客,以至於主持大會的四位見證人,恐怕也不能不承認這種見解正是對刀法的一針見血之談。

那麼,十八刀客之中,誰的刀法最快呢?

當然隻有一個快刀馬立。

快刀馬立的刀法究竟快到什麼程度?

這一點本來很少有人知道。

不過,這個謎底很快就揭開了。

快刀馬立雖強調刀法的第一要訣是快,但實際上他本人卻並不是第一把快刀。

血球似的太陽緩緩正從東方天際升起。

新的一天,又已開始。

晨霧慢慢消散,陽光也由火紅漸漸變為金黃;金黃的陽光,驅散晨霧,靜靜地照在七星鎮廣場上。靜靜地照在快刀馬立的半邊麵孔上。

血水已被泥土吸幹。

致命之傷隻有一刀。

這一刀就像主婦們削蘿卜一樣,是兜著下巴,由下而上,斜斜地倒削上去的,所以麵孔雖隻給削去一半,但留下的一半,上下並不對稱。

嘴巴和鼻子留下約有三分之二,左邊眉眼和頭蓋骨,則僅剩下三分之一左右。

好利落的一刀!

沒有人知道快刀馬立在承受這一刀時的感受如何,因為剩下來的半邊麵孔,皮肉已經收縮倒卷,誰也無法在這樣一張淒怖的殘骸上,還能看出什麼表情。

不過,有一件事,卻是顯而易見的。

從這一刀的角度來看,這一刀如果徑取馬立腰腹,也許更易收到致命之效。

凶手舍此不為,是不是為了表示:“你們大家瞧瞧,這小子不過徒有虛名。快刀?嘿嘿!比起老子來,他小子還差得遠哩!”

首行發現屍體的人,是廖府上的兩名長工。

他們起了個大早,本來是想把場地清掃一番,以便第二天的大會繼續進行,沒料到一來廣場上,便看到一具血屍四平八穩的躺在品刀台前。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回府稟報。

廖三爺聽到消息,也為之大吃一驚,他下的第一道命令是:傳令總管虎膽賈勇,火速領人趕往現場,不準任何人移動屍體。

然後,他才分別通知府上的四位貴賓,同時向現場趕來。

消息像一陣旋風似的很快地傳了開去,得知消息向七星廣場趕來的人,更是來得比旋風還急。

死了一名刀客,已夠人吃驚的了,而死去的人竟是刀客中的快刀馬立,自然更是聳人聽聞。

廖三爺領著“一品刀”、百善大師、三絕道長以及擎天居士宰萬方等四位貴賓抵達七星鎮廣場時,快刀馬立屍身四周,已經圍起了七八道人牆。

這些趕來瞧熱鬧的人,自然少不了人屠刁橫、鐵算盤錢如命、銷魂娘子楊燕、七絕拐吳明、黑鷹幫的兩位香主血爪曹烈。屍鷹羅全、靈飛劍客長孫弘、病書生獨孤洪以及快口烏八等人。

白天星和張弟到達較遲。

兩人抵達時,圍觀的閑人已被廖三爺一苦口勸開,快刀馬立的屍身上,也覆上了一張草席。

那些閑人雖被勸離現場,但並未立即散去,這時正三三兩兩地聚成無數小堆,在那邊竊竊私議不休,似乎直到這個時候,大家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遠遠有人抬來一口棺材。

井老板本人也來了。

這是三天之內,他的第二筆交易。

這口棺材當然是由廖三爺付錢,所以這口棺材也比鬼影子陰風的那一口要堅實得多。

這口棺材是四個人抬來的。

廖三爺不比錢麻子,所以井老板不敢怠慢,親自跟來了,他怕廖三爺也許還有別的什麼吩咐。

他料對了!

棺材抬來之後,廖三爺並沒有馬上付他銀子,卻順手交給他一幅大紅緝凶告示。

廖三爺道:“這副壽材的錢,我明天會差人另外替你送去。”

井老板又畢恭畢敬地應了一聲是,才領著那幾個抬棺材的工人轉身離去。

廣場上的人愈來愈多。各式小販也陸續趕到。

死了一個快刀馬立,驚歎惋惜的人雖然不少,傷心的人卻似乎不多。

白酒、烤麥雀、茵香豆、糖葫蘆的生意仍然好得很。

白天星拉著張弟,向賣白酒的擔子走去。

張弟想去看看馬立的遺體。

白天星道:“死人有什麼好看的?你過去沒有見過死人?”

張弟道:“這一次情形不同。”

白天星道:“什麼地方不同?一刀由下而上,削飛了半邊腦袋瓜子,血漿流滿一地,看上去像個摔爛了的西瓜。除此而外,還有什麼?”

張弟道:“你的心腸好狠!”

白天星道:“馬馬虎虎,總比別人好一點就是了!”

張弟道:“比誰好?”

白天星道:“那個殺人的人。”

張弟歎了口氣道:“幸虧昨晚我一步也沒有離開過你,否則聽了你這種語氣,我不懷疑你就是那個殺人的人才怪!”

白天星道:“這一點你盡可放心。”

張弟一愣道:“放心?放什麼心?你叫誰放心?”

白天星道:“當然是叫你放心。”

張弟道:“叫我放心?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白天星笑笑道:“我要你放心的意思,就是說,有你這種想法的,絕不止你一個人,這個黑鍋遲早總會……”

張弟搶著道:“這個你也可以放心,如果有人誣賴,我張弟第一個可以證明你的清白!”

白天星笑道:“那隻有更糟。”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忽然壓低了聲音道:“生意又來了!這些以後再說。”

張弟眼角一溜,便看到一個人正向這邊走來,快口烏八!

快口烏八是從左邊耳台後麵轉出來的,他抬頭一眼直看到白天星,一張麵孔馬上變了顏色。

白天星笑吟吟迎了上去道:“我正想找你,告訴你一件可笑的事。昨天你走了之後,兩個黑鷹幫的家夥居然想在我身上撈點油水,結果你猜怎麼樣了?”

烏八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結果怎樣?”

白天星笑道:“結果他們找錯了人,被我這位小師弟狠狠揍了一頓!”

烏八一呆,像沒有聽清楚似的,望望張弟,又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道:“你們原來是師兄弟?”

白天星點點間,嗯一聲,好像他和張弟是師兄弟一節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實,根本就沒有多加解釋的必要。

他不理烏八臉上錯愕的表情,笑著接下去道:“更好笑的是,另一個家夥被我製服這後,竟然說是受你烏兄所唆使,是你烏兄出一千兩銀子買他們來的!”

烏八的麵孔不禁又是一變。

白天星接下去說道:“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覺得這個家夥連個像樣的謊也扯不來,實在幼稚得可憐,便沒有再為難……”

烏八忽然歎了口氣道:“昨天幸虧遇的是賢昆仲,要換上別人,我烏八這口黑鍋可真是就要背定了。”他愈想愈氣,恨恨地又道:“這兩個家夥是誰,我一定要打聽出來;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我烏八也不是好欺侮的!”

白天星左右望了一眼,突然湊上一步,低聲道:“算了,烏兄,別人是爭氣不爭財,咱們是爭獻身不爭氣;為今之計,還是賺銀子要緊。”

烏八一怔道:“賺銀子?哪裏還有銀子好賺?”

白天星低聲道:“你知道廖三爺這次為捉拿殺害快刀馬立的凶徒,懸的賞格是多少?”

烏八道:“聽說好像是五千兩。”

白天星道:“帶上我這個小師弟一份,咱們來三一三十一,怎麼樣?”

烏八露出將信將疑之色道:“你已知道那個凶徒是誰?”

白天星道:“目前還不知道。”

烏八道:“你連凶徒是誰都不知道,說了還不等於白說?”

白天星道:“我當然有我的辦法。”

烏八道:“什麼辦法?”

白天星道:“晚上,天黑以後。”

烏八道:“哪裏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