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暗暗得意:以後換換花樣吧!夥計,今天的張弟,已非過去的張弟可比了,你這一手早就不靈了!
白天星挪近身子,低低一笑道:“這老頭是誰,我且不說,我不妨先告訴你我恨他的原因,知道我為什麼恨他嗎?恨他不該借給我們兩條滿是虱子的破棉被!”
張弟目光一直。
“胡老頭?”
他雖然沒有喊出聲,但那塊剛咬下的蘿匐,卻因胡字是個吹氣音,一口直噴出來,幾乎擊中白天星的鼻子。
白天星偏臉讓開那塊蘿匐,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太辣了點?”
張弟顧不得再逗鬧,臉色一正道:“一個打更的窮老頭,礙你什麼事?”
白天星忽然斂起笑意,長長歎了一口氣道:“那也隻怪我跟胡老頭交情太好,他一直拿我當子侄輩看待,雖然他自己經常三餐不繼,但一有吃的喝的,卻總是忘不了我……”
張弟兩眼睜得大大的道:“就因為他待你太好,你才要殺了他?”
白天星搖搖頭道:“我說的胡老頭,不是這個胡老頭。”
張弟一怔道:“不是這個胡老頭?鎮上到底有幾個胡老頭?”
白天星道:“七星鎮上,真正的胡老頭,隻有一個。”
張弟道:“不是這一個?”
白天星道:“當然不是。”
張弟眼珠微微一轉道:“你意思是說:那個真正的胡老頭已遭人謀害,如今這個胡老頭是冒牌了?”
白天星點點頭,黯然道:“是的,事情可能發生在今年春夏之際,那時我正好離開了一段時間,不在鎮上。”
張弟道:“除你之外。別人都不曉得這件事?”
白天星道:“大概沒有知道。因為這老家夥本來就跟胡老頭長得很相像,再經過一番刻意揣摩,言談舉止,莫不維妙維肖。連我幾乎被他蒙騙過去,別人當然更不易看出破綻。”
張弟道:“那麼,你又是怎麼識破這個秘密的呢?”
白天星苦笑道:“你這一問,可問得真好。”
張弟惑然道:“什麼地方不對?”
白天星道:“就拿我們兩人說吧!假如我們現在因事分手,一年後重新見麵,你忽然客客氣氣地喊我白老大,並問我這一向都在哪裏得意,你想我聽了會有什麼感覺?”
張弟想了一下,點頭道:“我明白了,他殺了胡老頭,雖然知道鎮上有你這個人,卻不知道你跟胡老頭的私交已到了何種程度……”
他說到這裏,忽然皺起眉頭,抬起麵孔改口道:“既然你早識穿了這個老家夥的身份,為何一直忍到現在才動手?”
白天星道:“因為我想弄清楚,這家夥無緣無故殺害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到底是何居心。”
張弟道:“你現在弄清楚了沒有?”
白天星道:“還不能說十分清楚,不過如今形勢所迫,已不能再讓這老家夥活下去了。”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依我猜想,這老家夥可能是昨夜那個黑衣蒙麵人的一黨,他當初殺害胡老頭,無疑是早已知道廖三要舉行品刀大會,是被他們那一黨事先派來鎮上的一支伏兵。而我一直容忍,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想利用這老家夥,證明我隻是個遊手好閑的浪子,以免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力。”
張弟道:“如今的形勢,什麼地方有了改變?”
白天星哼了一聲道:“如今效果恰恰相反,我發覺這個老家夥,竟在暗中專門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張弟道:“既然對方對你已經起了疑心,如今這老家夥忽然被人殺死,他們會不會懷疑是你下的手?”
白天星笑笑道:“要想叫他們完全不懷疑,當然是辦不到的事,不過,老家夥被殺前後,我們一直坐在這裏沒有動過,也是事實。”
張弟道:“誰能替你證明這一點?”
白天星嘴一努,笑道:“瞧那邊!證人太多太多了。”
張弟轉臉望去,那邊果然哄哄地圍滿了人,老家夥的死亡,顯已被人發現。
最難得的,便是虎膽賈勇居然又露了頭。
這位七星莊總管闊別多日,臉色看起來相當蒼白憔悴,脅下也多了根拐杖。
白天星低聲道:“時間快到了,你上去吧,我去找這位大總管聊聊。”
有句俗話:虎死餘威在!
死虎尚有餘威,一隻病虎自然更不容等閑視之。
所以,虎膽賈勇今天雖然用了根拐杖,氣色也不怎麼好看,但架勢仍然十足。
廣場上的閑人,也仍然衝著這位大總管賠笑臉,請安,問好。
白天星走過去,笑著拱手道:“好久不見了,總座。”
虎膽賈勇緊繃著麵孔,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似乎想看看他這聲招呼,是否含有嘲弄之意。
白天星露出關切之色,又道:“總座哪裏不舒服?”
虎膽賈勇又猶疑了片刻,忽然點點頭道:“你來,我們說句話。”
白天星靠過去道:“總座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虎膽賈勇湊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現在要料理胡老頭的後事,等今天大會結束,我在熱窩請你喝一杯!”
白天星受寵若驚道:“那怎敢當?總座有何差遣,隻管交代一聲就是了。”
虎膽賈勇道:“到時候再說。”
白天星揚臉眯著眼縫道:“到時候要不要把我那小師弟設法撇開?”
虎膽賈勇沉吟了一下,搖搖頭道:“我看不必了,他那麼一點年紀,有些事他還不太懂。”
白天星欣然道:“好的,屆時一定恭候!”
今天出場品刀的刀客,是大紅名榜上的第十六位:情刀秦鍾。
十八刀客予人的印象,大致可以總結如下:風度最好的是快刀馬立。性情最暴躁的是狠刀苗天雷。言詞最粗野的是屠刀公孫絕。表現最謙虛的是鬼刀花傑。話說得最少的是開山刀田煥。身體最胖的是魔刀令狐玄。身軀最大而相貌威武的是將刀郭威。身材矮小而態度驕橫的是降龍伏虎刀嶽人豪。
如果不把張弟計算在內,今天出場的這位情刀秦鍾,則可以說是十八刀客中,年紀最輕而又最英俊的一位。
這位儀表出眾的情刀,看來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皮膚白皙,五官清秀,舉止斯文而儒雅,正是一般少女心目中的夢中情人。
毫無疑問,若不是好事者將這位情刀編入十八刀客的名單內,這位情刀遲早勢必也會被人與武林四公子相提並論。
隻是這位情刀人品雖然俊逸,在品刀台上的表現,卻並不如何特出。
他結果也走上了鬼刀花傑的老路子:棄權!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宣布棄權之前,很得體地先將昨天出場的將刀郭威恭維了一頓。
他認為練刀的人,人人都該把將刀昨天說的話,細細品味,牢記在心。
最後,他更說這次參加品刀會,雖與七星刀無緣,但因此機會能夠聽到將刀的這一番高論,已足使他感覺此行不虛。
他這些話,雖未能為大會帶來高xdx潮,卻也換了不少掌聲。
然後,大會便在掌聲中結束,人潮開始湧向熱窩。
烏八是今天熱窩裏的第一個客人。
他在品刀大會剛剛開始不久,便先來這裏占好一副座頭,除了三份酒肉之外,他還特地從鎮上歪頭張店裏,買來了兩大包精致的果點。
錢隻要是花在刀口子上,他出手還是很大方的。
隻可惜他今天要請的客人,卻使他失望得很。
白天星從大廳外頭走進來時,身後除了一個張弟,竟還跟著一個拄了拐杖的虎膽賈勇!
烏八的一張麵孔馬上變了顏色。
因為走在一起的人是虎膽賈勇,他坐在那裏,除了幹瞪眼,似乎還沒有興問罪之師的勇氣。
白天星站在大廳中,四下望了一眼,忽然轉向張弟道:“小張,你先去陪烏八兄坐坐,我要和賈老總管到後麵談點事,談完了馬上就來。”
張弟一聽,正是求之不得。
他雖然不願意跟烏八打交道,但烏八如跟虎膽賈勇比起來,又無疑要勝一籌;尤其是後院那種地方,他一向不願涉足,白天星就是不作這樣的安排,最後他也是會找個借口留下來的。
所以,他不等白天星話說完,人已朝著烏八坐處走了過去。
虎膽賈勇等進了後院,才扭轉頭問道:“你跟姓烏的也訂了約會?”
白天星點點頭道:“是的,過去我請他喝過幾次酒,他感覺過意不去,一直表示要還請一頓,隻是沒想到事有湊巧,又臨時碰上總座有事交辦,說不得隻好辜負他的一番心意了。”
虎膽賈勇聽說隻是普通的應酬,就沒有再問下去。
他們話才說完,老蕭就來了。
七星莊總管,不是一個普通的客人,他如今是熱窩的負責人,前麵無論多忙,像這種客人來了,他也得親自招呼才夠意思。
賈勇道:“小金花那裏,今天有沒有客人?”
老蕭哈腰道:“回賈爺,沒有。”
賈勇點點頭道:“好,我們去小金花那裏坐坐。”
老蕭哈腰道:“是!”
小金花也是個清倌人,是熱窩裏的三號紅姑娘。
論姿色雖較燕娘和美鳳略遜一籌,但因為生得嬌小玲攏,卻也別有一番楚楚動人之處。
她看清來的兩位客人是誰之後,立即含笑迎了上來道:“賈爺,白爺,兩位爺好,兩位爺今天是什麼風吹來的?”
白天星笑笑道:“你且慢高興。”
小金花道:“白爺這話怎麼說?”
白天星笑道:“因為賈爺已經看中了你!”
小金花喲了一聲,笑道:“那豈不是更該高興才對?”
白天星湊近一步,低低地道:“你不怕變成一團肉醬?”
小金花狠狠扭了他一把,笑罵道:“你壞死了!”
虎膽賈勇和老蕭兩人,當然不難猜想得到,白天星在小金花耳邊說的是句什麼話。
老蕭也笑了。
賈勇沒有。
這位大總管今天始終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當白天星跟小金花逗鬧之際,他已一個人走去房中坐了下來。
老蕭笑著轉身,張羅酒菜去了。
熱窩前廳賣的酒菜雖然隻有兩樣,但隻要進了後院,便可不受限製。
在後院你隻要有銀子,再好的酒席,也照樣辦得出來。
小金花跟入房中,坐在梳妝台前,重新對鏡細細修飾。
所謂重新修飾,其實隻是一種回避。
這是院子裏的規矩。
凡是來到這裏的客人,人數若在兩人以上,差不多都是為談事情來的,姑娘們在這種情形之下,多半是等待客人招呼,才會坐過去陪伴。
白天星慢慢走去賈勇對麵坐下,抬頭微笑道:“總座有什麼吩咐,趁此刻無人,盡說無妨。”
賈勇歎了口氣道:“用不著忙,等酒菜來了,邊吃邊談不遲。”
白天星指指身後,低聲道:“等會兒方便嗎?”
賈勇思索著點點頭,然後注視著白天星道:“聽說你老弟跟毒影叟古無之很有一點交情?”
白天星雙肩一聳道:“我哪有那種資格?隻不過承他老人家瞧得起,跟我們師兄弟還算談得來而已。”
賈勇露出期切之色道:“我能不能托你老弟辦件事?”
白天星道:“什麼事?”
賈勇道:“我想請你老弟去向他老人家討個藥方。”
白天星道:“藥方?”
賈勇又歎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你老弟了,前些日子,為了那個錢麻子,我一時不備,挨了那姓弓的一腳,結果……傷得……好重……”
白天星道:“哦!傷在哪裏?”
賈勇臉一紅道:“傷傷在最要命的部位。”
能令賈勇這樣一個大男人臉紅的部位,那個部位是啥部位,自是不問可知。
白天星一本正經又問道:“筋脈斷了沒有?”
賈勇期期艾艾地說道:“斷是沒有斷……不過……不過……”
白天星點點頭,表示他完全了解問題嚴重在什麼地方。
他想了想,又抬頭道:“你沒找盛跛子瞧瞧?”
賈勇頭一搖道:“找過了,沒有用,他說他從沒有見過這種怪現象。”
白天星道:“那麼,總座的意思,是不是認為古老兒一定可以治得好?”
賈勇道:“是的,醫藥全屬一脈,以那老兒數十年對藥性研究的心得,相信這點毛病一定難他不倒。”
白天星點點頭,沉吟不語。
他當然知道這麼點小毛病,一定難不倒毒影叟。
如今問題是毒影叟肯不肯醫治?
更重要的是,這廝之所以會挨弓無常一腳,根本就是他的安排,讓這廝吃點苦頭,原是他設計的目的,他有什麼理由要幫這廝解除痛苦?
賈勇見他沉吟不語,連忙接著道:“你我兄弟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我姓賈的為人如何,你老弟該比別人清楚,隻要你老弟辦成了這件事,我賈某人絕不會叫你老弟自辛苦……”
白天星歎了口氣道:“總座誤會了,問題是那老兒不是我。”
賈勇忽然伸長脖子,低聲道:“這個,你老弟放心,”你可以去告訴那老兒:隻要他能夠治好我的病,我賈勇一定會送他一份厚禮!”
白天星苦笑道:“你以為這樣一說,就能打動那老兒的心?”
賈勇低聲接道:“我說的厚禮,不是指金錢!”
白天星不知道毒影叟聽了這話,會有什麼反應,他隻知道自己第一個就已經為之動心。
他望著對麵那位大總管,故意加重語氣道:“那老兒可是戲耍不得的,總座如此應承下來,有沒有想想後果?”
賈勇不假思索地點頭道:“這個我知道,你老弟隻管這樣去說就是了!”
白天星點頭道:“好
賈勇不等他說下去,已從身上取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放在桌上道:“這點小意思,你老弟先收下買酒喝,事成之後,一定加倍重謝。”
就在這時候,酒菜來了。
賈勇忽然起身道:“我莊中還有點事,必須先走一步,酒菜賬我會跟老蕭算,你老弟跟小金花慢慢地聊聊吧!”
白天星沒有挽留。
他知道毛病沒有治好之前,這位大總管是不會對這種場麵感興趣的。
賈勇走了,留下了五百兩銀子,以及一桌上好的酒菜白天星覺得這份差事還不錯。
小金花笑著走過來道:“剛剛上菜,賈爺怎麼就走了?”
白天星笑道:“他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必須馬上回莊交代一下。”
小金花道:“酒菜冷了怎辦?”
白天星道:“他來不來還不一定,我們不必等他。噢對了,你去找個夥計,替我吩咐他幾句話。”
小金花道:“吩咐什麼話?”
白天星道:“叫他去前麵,把烏八爺跟我那位師弟一齊請來。”
沒隔多久,烏八和張弟進來了。
烏八進房,四下溜了一眼,帶著不安之色,望著白天星道:“賈總管找你幹什麼?”
白天星笑笑道:“他哪裏是找我。”
烏八惑然道:“不是找你,找誰?”
白天星指指張弟,笑道:“找他!”
他笑了笑,又道:“廖三爺說:刀客之中,就隻有一個沒有接受七星莊的招待,大會快要結束,以後款宴機會不多,所以特地派姓賈的來,在這裏擺一桌酒,算是向我們這位旋風刀客表示他做主人的一點心意。”
烏八聽來言之成理,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
他坐下之後,又問道:“我們早上談的那件事情怎麼樣?”
白天星當然知道烏八此刻提的那件事情,是指什麼事情。
那件事情怎麼樣了呢?
如果一定要白天星老老實實地回答這個問題,烏八準會氣得跳起來。
因為白天星自從離開了何寡婦的豆漿店,根本就沒有把這件事認真地放在心上好好地想過。
他當時應承下來,不過是為了好玩,想不到烏八竟當他真的有辦法。
白天星點點頭,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慢慢咀嚼,一麵裝出思索的神氣。
事實上,他也的確在思索。
黑牡丹辛玉姬為什麼會突然失蹤呢?
這女人突然失去蹤影,無疑隻有兩種可能:一是被人劫持,一是跟人私奔。
無論情形屬於哪一種,都可以肯定一件事,牽涉在這次事件裏的幕後人物,一定是個男人,而絕不會是女人。
這件事情看起來,好像很神秘、很複雜,其實,隻要稍稍加以歸納,你就不能發現,再沒有一件事比一個女人的出走更單純。
這女人會不會是被劫持了呢?
關於這一點,可能性似乎不大。
因為垂涎這女人美色的人,並不一定是這女人中意的人;辛玉姬是個有名冶蕩而又潑辣的女人,除非對方具有非常之身手,勢必很難使這女人就範。
像惡花蜂梁強之流,可說是談都不用談。
想打這個女人主意,而又能使這女人乖乖降服的人,以前隻有兩個人夠格人選,那便是奪魂刀薛一飛和流星刀辛文炳。
但是,這兩位刀客都死了。
除這兩人之外,在目前七星鎮上,要想再找出一個這樣的人物來,可還真不太容易。
因此,進一步可以斷定:這女人突然不告而別,十九必出自心甘情願!
說得更明白一點:這女人應該是一個她喜歡的男人帶走的。
而一個能使辛玉姬傾心的男人,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這也應該不難想像得到。
這個男人無疑應具備下列這些條件:年輕,英俊,有錢,有勢,名氣大,而且要有一身上好的武功!
至少武功要高過獨眼龍賀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