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討價還價(1 / 3)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

天色更暗了。

白天星走出七星棧,很快便作成了一串決定。

他決定即使不是為了應付烏八,他也該去拜訪那位靈飛公子。因為在眼前這個混沌一片的小鎮上,那位靈飛公子似乎太冷靜沉著了!

這位靈飛公子到七星鎮來,比誰都來得早,他原對品刀大會極為熱心,開始的幾天。幾乎每天必到,如今何以會突然冷淡下來?

雖然對品刀大會已失去興趣。又為何不毅然離開這一是非之地?

他想找出其中的原因。

其次,他決定馬上就去拜訪並決定采用一種較為別致的拜訪方式。

這是白天星第一次用這種方式,去拜訪一個他不想殺死的人。

他轉了一個大圈子,繞到藥店後麵,掠上牆頭,翻進院子,然後直接掀開門簾,走進有談話聲音傳出的西廂屋。

首先映入眼簾的,也是一隻紅泥小火爐。

坐在爐旁喝酒的,也是兩個人。

這喝酒的兩個人,正是七代祖傳專治跌打損傷就是治不好自己的盛跛子,以及四公子之中那位越來越神秘的靈飛公子長孫弘。

唯一不同的是,他走進七星棧毒影叟那個房間時,使他感到不舒服的是吳德和段如玉的兩雙眼睛,這一次則換成了兩支鋒利的劍尖。

兩支從門簾旁突然伸出的劍尖。

他事先沒有得到任何警兆,等他發覺情形不妙時,兩支劍已分別抵上他胸口兩邊的將台穴!

他知道無論他前進或後退,或是隻要稍稍表現一絲敵意,這兩支劍尖,無疑便會如泥鰍入洞一般,一下鑽進他的胸膛。

經過了片刻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後,才見長孫弘微微點了一下頭。

兩支劍尖移開了。

白天星深深吸了口氣,繼續向屋中那座火爐走過去,他不待別人招呼,便在爐旁坐了下來。

盛跛子望著長孫弘,長孫弘望著白天星,白天星則望著火爐上麵那個特製的小鐵架。

鐵架兩邊的耳根上,分別放著兩隻小碟子,中央火苗上麵,是一把大錫壺。

一大壺酒,兩隻酒杯。白天星歎了口氣道:“人情是越來越薄了,客人進門,雙劍擋駕,客人坐下了,竟連杯筷也不添一副,唉!真是”

長孫弘轉向門口的一名劍手道:“鍾祿,去拿副杯筷來!”

白天星立刻露出一副愉快的神情道:“畢竟是世家公子……”

長孫弘冷冷打斷他的話題道:“閣下無事不登三寶殿,來必有因。我看大家最好省點時間,少說廢話!”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公子如此爽快,白某人就隻好直話直說了。”

長孫弘板著麵孔,沒有開口。

白天星輕輕咳了一聲:“白某人要說的話,其實隻有兩句。”

長孫弘臉上仍然沒有一線表情。

白天星又咳了一聲道:“那就是咳咳年關在即,請公子通融通融。”

什麼叫通融?當然人人懂得。

通融的意義,隻有兩種:一種是“借”,一種是“敲”。

白天星此刻口中的“通融”,是“借”還是“敲”?自是不難意會得到。

盛跛子一張麵孔馬上變了顏色。

他似乎做夢也沒想到,這個白浪子竟然異想天開,敲竹杠居然敲到武林四大公子的頭上。

這浪子難道窮瘋了不成?

可是,說也奇怪,當白天星坦然道出來意之後,長孫弘的神色卻反而緩和了下來。

他又將道白天星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平靜地道:“你打算通融多少?”

白天星伸手豎起一根指頭道:“不多,有這個數兒就行了。”

長孫弘道:“一百兩。”

白天星道:“一千。”

盛跛子臉色不禁又是一變。

他賣了老婆兒子,也值不到一百兩銀子,這浪子竟然獅子大開口,一借就是一千兩,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長孫弘仍然聲色不動地道:“可不可以少一點?”

白天星道:“一分不能少!”

現在不僅是敲,簡直是硬敲了。

怪的是長孫弘不但不生氣,反而露出了笑容道:“一千兩可不是個小數目,你兄弟若是非此不足以濟急,何不多找幾個人,大家湊合湊合?”

白天星搖頭道:“別的事可以湊合,這種事可湊合不來。”

長孫弘道:“這話怎麼說?”

白天星道:“借錢給人看人,伸手借錢,也要看人,別人即使願意借,那還得看看我願不願意接受。”

這番話聽起來可說是擲地有聲不僅音節響亮,簡直一字一錘,字字充滿了骨氣。

如果有人向你借錢,當對方向你說出這樣一番話之際,而你居然還不如數照借,那你簡直就是不識抬舉了。

長孫弘點點頭,似乎深受感動。

就在這時候,一副新添杯筷送上來了,長孫弘指指爐火的酒壺道:“有話可以慢慢談,先喝杯酒。”

白天星一點也不客氣,喝完一杯之後,複將空杯斟滿,同時還挾了一塊魚片送入口中。

長孫弘望著他,微笑著道:“有沒有人願把銀子借給你兄弟,結果被你兄弟所拒絕?”

“有。”

“誰?”

“小孟嚐。”

“吳才?”

“是的。”

“他想借給你的數目是多少?”

“一千兩!”

長孫弘慢慢地點了一下頭道:“唔,我懂得你兄弟今天的來意了。”

白天星指指盛跛子,含蓄地道:“盛老板最清楚我這個浪子的為人,如果公子借給我這筆銀子,我可以拿你常用的兩句話向公子提出保證,那就是:‘一次斷根,永不複發’!”

長孫弘微微一笑道:“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白天星暗暗得意:好小子,不打自招,真是差勁透頂!

他端起酒來,喝了一口,悠然望著天花板道:“我要大通銀號的票子,最好馬上即付,免得拖下去,物價有了波動,說不定我又會臨時改變主意。”

長孫弘依然微笑著道:“不瞞你兄弟說,我長孫弘對黑牡丹辛玉姬那娘兒,的確是有這麼一點意思。”

白天星望著天花板道:“現在的價錢是一千五百兩!”

長孫弘微笑道:“我再加一倍。”

白天星緩緩轉過臉去道:“你願付三千兩?”

長孫弘微笑道:“是的,三千兩隻要你告訴我哪裏可以找到那娘兒。”

白天星回到小金花房間裏時,張弟已經走了。

烏八正摟著小金花窮纏胡鬧,強要親嘴,似乎已經有了八分醉意。

這也難怪,酒菜全免,美人在抱,不醉豈非傻瓜?

白天星道:“小張呢?”

烏八嚷著道:“你來得……正人……正好,瞧……這丫頭,連……連讓我八……八爺……親個嘴都不肯。”

白天星又問了一聲道:“小張呢?”

烏八一邊埋臉去親小金花的脖子,一邊大著舌頭道:”那還……用問,你……你們請客,小賬當然你們付。”

白天星歎了口氣,隻好再朝前麵大廳走來。

大廳中熱鬧如故,似乎一點未受虎膽賈勇的橫死所影響。

白天星在附近門處喊住老蕭問道:“這裏剛才出了什麼事?”

老蕭登時露出滿臉悲傷之色,歎息道:“賈總管啊!唉唉,真可憐。那麼精壯的一條漢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給挨了一刀!”

白天星裝作十分意外的樣子,呆了一下道:“賈總管?”

老蕭臉上雖然仍舊布滿了陰霾,但狡詐的目光卻如穿雲閃電般飛快地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出事的時候你不在後麵?”

賈勇雖然死了,但秘密有沒有泄露出去呢?這無疑是老蕭急著想知道的事。

白天星當然清楚這位蕭大哥此刻的心情,他本想隨口編上一段,將這位仁兄應付過去,繼續去找張弟,但接著一想,主意忽又改變。

品刀大會隻剩下四天,正如毒影叟所說:結總賬的日子快到了!他覺得機會難再,-鼓點子,似乎還是敲打得緊密一些的好。

於是,他故意皺起眉道:“我正好出去辦點事,是聽到這邊出了亂子,才趕回來的。”

老蕭道:“是賈總管托你辦的?”

白天星苦笑道:“他如果不托我辦事,你想他會請我喝酒?”

老蕭道:“他有什麼事,竟要托人辦,倒真叫人想不到。”

這是一種感歎,不是問的,所以白天星盡可不必回答。

但他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因為他知道,如果他不回答,老蕭一定很失望。

老蕭失望之餘,一定會以別的方式去找答案;無論老蕭將來采取哪一種方式,他相信那都絕不會是他合意的一種方式。

所以,他覺得還是由他指定一種方式,比較理想:“他說前幾天跟人交手,下體挨了一腳,傷得相當不輕,希望我能替他去向住在七星棧的毒影叟討個藥方。”

這些都是實話,因為他不能不提防這位蕭老大哥,當時也許已經派人盯在他的身後。

盯梢的人縱然不敢趨近毒影叟的房間,但至少可以見到他去找的人是誰。

老蕭眼光中果然隱隱露出滿意之色,接著又問道:“去找毒影叟討藥方?毒影叟是什麼人?他受傷為什麼不找專治跌打損傷的盛跛子?”

白天星真想一拳先打掉這位仁兄兩顆門牙,然後再問問他仁兄,究竟知不知道毒影叟是什麼人!

這當然隻是他心底深處的一種衝動。

每當他心底湧起這一類的念頭,他經常都能自我化解。

他的“方法”是“記賬”。

這時他對自己說:老蕭,你欠我兩顆門牙了,將來償還時,加上利息,是四顆!

債一上賬,氣就平了,所以他的語調聽來一點沒有變化:“毒影叟是江湖上一個身份很高的前輩人物,醫道據說極為高明,盛跛子他也找過了,他說藥吃了好幾帖,結果一點效驗沒有。”

老蕭道:“他跟這位什麼毒影叟熟不熟?”

白天星道:“好像不熟。”

老蕭道:“雙方既然不曾有過來往,人家又不靠這個吃飯,怎肯答應?”

白天星道:“是啊!我又何嚐不是這樣想。但他說他有辦法請得動,我跑一趟,有吃有拿,何樂不為。”

老蕭道:“他有什麼辦法?”

白天星道:“他悄悄塞給我一個小封套,裏麵也不曉得裝的是什麼東西,大概是張銀票吧?他說對方隻要見了裏麵的東西,他相信一定不會拒絕。”

老蕭登時緊張起來,但語氣卻裝得很平淡地道:“對方結果有沒答應?”

白天星點點頭道:“答應了”

他長長歎了口氣又道:“人死都死了,答應了還不是白答應!”

老蕭神色大起變化,似乎已想找個借口離去,但口中還在敷衍著道:“可不是麼?唉唉!想想真是可憐。”

白天星知道談話該是結束的時候了,於是改口問道:“後麵隻剩烏八一個人,我那位小師弟哪裏去了?”

老蕭道:“我隻看到他從這裏走出去,沒有問他去哪裏。”

白天星道:“走了多久?”

老蕭道:“有一會兒了。”

白天星點點頭道:“好的,不打擾你了,你去照顧客人吧!”

白天星走出小巷子,剛剛拐過街角,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厲呼:“滾出來!是個有種的,你就給老子滾出來!”

他愕然轉過身去,看清發出厲呼之人,赫然竟是屠刀公孫絕。

屠刀公孫絕的一張麵孔,這時看來好不怕人。

他一個人走在街心上,左手握著刀鞘,右手握著刀柄,兩眼睛紅得像火球,臉孔則白裏泛青。不見一絲血色。

他大踏步向道邊走過來,一邊向兩旁搜視。一邊不斷發出吼喝:“是有種的,你滾出來,讓老子瞧瞧,你他媽的究竟是什麼東西變的!”

很明顯的,不知誰冒犯了這位公孫大爺,一看勢頭不對,又溜掉了。

臨陣退縮,當然沒種,不過,麵對著這樣一名對手,這樣一把刀,要想以行動證明自己有種,可也真需要一點勇氣。

今天七星鎮上,有多少人,能具有這份勇氣呢?

白天星趕緊退去街旁的店簾下,這時有人擋住去路,他相信這位屠刀一定不會高興。

刀就握在他手上,隨時可以出鞘,為了減少口舌,他一定會用刀來清道,白天星不想嚐試被人用刀趕著跑是種什麼滋味。白天星一站定,便看到了遙遙跟在屠刀身後的一大群人。

有人趕著瞧這種熱鬧,並不稀奇,白天星覺得詫異的是,那一大群閑人之中,竟有一半以上都是七星莊的莊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