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好夢難成(2 / 3)

楊大瘤子坐在一堆幹草上抽旱煙,因為連廉價煙絲也買不起,他一向吸的都是玉蜀黍須做的煙絲。

這種玉蜀黍須做的煙絲,唯一像煙絲的地方,便是吸起來特別嗆嗓子。

楊大瘤子本來就有咳的老毛病,一吸起這種旱煙來,更是咳得滿臉通紅,連氣都喘不過來。

可是,他不吸這種煙絲,又吸什麼?

他如果連這點小小嗜好也戒除掉,這種窮苦的日子,又叫他如何打發?

灶搭在屋後,小楊嫂子坐在灶後。

灶洞裏有火光閃動。

雖然已經快起更了,這一家顯然還沒吃晚飯。

晚飯吃得這麼遲,是因為沒有下鍋米?

還是因為吃遲一點,可以省下明天早上的一頓呢?

這兩種想法,其實都錯了。

真正的原因,應該是如果吃得太早,怕被隔壁人家聞到香氣。

因為現在鍋子裏煮的,既不是碎米飯,也不是野菜粥,而是一鍋香噴噴的白水肉!

肉鍋端上桌子,居然還有一籠蒸得軟軟的細麵大饅頭。

小瘡疤一雙眼睛登時瞪得又圓又亮,口水已經流下口角。

他不問三七二十一,像餓狼似的,抓起一個饅頭,就伸到鍋子裏去蘸肉湯。

楊大瘤子臉泛紅光,咳嗽也好了。

隻有小楊嫂子仍然站在一旁,兩眼望著門閂,似在等待什麼。

沒過多久,門外果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剝啄之聲。

小楊嫂子連忙過去開門。

木閂拉開,一陣冷風吹進來,同時像魅影般悄悄走進來一個人。

這人一身黑衣,麵蒙黑紗,雙目奕奕如電。

楊家父子並無吃驚之色,仍然吃喝如故,黑衣蒙麵人目光四下一掃,似乎頗感滿意。

他在桌子上放下一隻小布袋,然後推開一扇小門,走進那個僅有的小房間。

小楊嫂子小心地將布袋打開,從裏麵取出兩樣東西。

一包碎銀,一包煙絲。

小瘡疤望也不望一眼,因為他對這兩樣東西都不感興趣。

他感興趣的隻是肉和饅頭。

楊大瘤子一看到那包煙絲,就像見到了心肝寶貝似的,馬上放下筷子,連難得一嚐的肉和饅頭也拋去一邊,顧不得再吃了。

黑衣人一走進房間,房中便傳出一陣——的寬衣聲和一聲唧唧噥噥的細語聲。

房中原來藏著一個女人?

楊家父子翁媳三個,對房中那一男一女的曖昧行為,完全不予理會。

而房中那一男一女,似乎也並不以這一家老少三口為意。

外麵西北風雖然吹得門窗格格作響,但由於這隻是兩間破舊的茅草屋,房中的陣陣笑德之聲,仍能透過薄薄的隔板,清晰地傳送出來。

“外麵風聲緊不緊?”

“緊得要命,就像……就像……嘻嘻,就像你這裏一樣。”

“死人!”

“嘻嘻。”

“喂,我問你”

那女的隻說到一個你字,底下的話,就像突然裝進了一隻封口的甕子,而變成一聲含混沉悶的嚀櫻。

接著是一陣翻騰和撐拒的聲音。

隔了好半晌,才聽到那女的微喘著道:“瞧瞧你這副猴急相!”

男的低聲笑著道:“你不急?”

男的話剛說完,忽又哎唷下一聲,似乎什麼地方被扭了一把。

隻聽女的哼了一聲道:“問你幾句話,也等不及?”

男的連忙求饒道:“好,好!你問,你問!”

女的道:“我問你,今天你怎麼到這個時候才來?”

男的道:“我在跟蹤一個人。”

女的像是吃了一驚道:“跟蹤什麼人?是不是那個醋缸子?”

男的道:“不是。”

女的道:“那麼是誰?”

男的道:“怪刀關百勝!”

女的像是又吃了一驚道:“十八刀客中的那位怪刀關百勝?”

男的道:“不錯。”

女的道:“你為什麼跟蹤這個姓關的?”

男的得意地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話你聽人說過沒有?”

女的道:“你打這個比喻,是什麼意思?”

男的笑道:“這比喻是說:那姓關的是螳螂,我則臨時扮了一次黃雀!”

女的道:“誰是那隻蟬?”

男的道:“一品刀!”

女的像是嚇呆了一樣,隔了好一會兒,才訥訥地道:“你是說-……一品刀?就……就是那位首席刀證?”

男的笑道:“不是。”

女的道:“不是?”

男的笑道:“那位仁兄隻是個冒牌貨,我指的是真正的一品刀!”

女的一哦道:“真正的一品刀,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男的道:“一個玩世不恭的浪子。”

女的道:“就是你上次提過一次的那個白浪子?”

男的笑道:“正是此君!”

女的道:“你敢確定這個浪子真是一品刀?”

男的道:“九成錯不了!”

女的沉默了片刻,又問道:“怪刀關百勝跟蹤這位一品刀,用意何在?”

男的說道:“這裏麵的關係,相當複雜。”

女的道:“什麼地方複雜?”

男的忽然歎了口氣道:“有很多事情,就是告訴了你,我也弄不清楚,我隻能這樣說,到目前為止,我們也許都上了這浪子的大洋當。”

女的道:“你能不能再說清楚些?”

男的道:“這就是說一切是是非非,都是這浪子掀起來的,如今大家都成了騎虎難下,誰也無法置身事外。”

女的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你不是說,你另外又請了很多幫手嗎?”

男的沒開口,隔了一會兒,忽然低低一笑道:“我們該不能盡談這些事吧?”

女的道:“你要談什麼?”

“這個!”

“死人”

“嘻嘻……”

接著又是一陣翻騰的聲音。

這次沒有撐拒。

品刀大會第十六天。

天氣晴朗。

何寡婦店裏,又坐滿了人,白天星和張弟仍然是其中的顧客之一。

張弟是白天星邀來的。因為白天星告訴他:“如果你想知道我昨夜跟蹤的是什麼人,以及跟蹤的結果如何,你就得先陪我去喝碗豆漿!”

張弟雖然勉勉強強跟來了,臉色始終不怎麼好看。

白天星則恰好相反,滿麵春風,喜氣洋洋,逢人就打招呼,態度分外親切,仿佛已將昨天洪四被綁的那件事完全忘得幹幹淨淨。

今天豆漿店裏,又多了幾張生麵孔,尤其是坐在店門口的四名青衫漢子,看來特別惹眼。

白天星向張弟低聲笑著道:“你想不想知道門口坐的那個人是誰?”

張弟板著麵孔,沒有接腔。

他當然想。

不過,他對這一點,並不太熱心。

因為他們已經說好,他跟來這裏,條件是白天星說出昨夜外出的經過,如今白天星對這件事避而不談,卻要指點他認識四個漠不相關的人,他心裏自然不怎麼樂意。

白天星微微一笑,又接著道:“這四個人就是你想知道,而你昨夜又忘了問洪四的‘天山風雲四傑’,也就是一般人口中的‘天山四醜’!”

張弟不覺神色一動,忍不住又朝那四名青衫漢子多望了幾眼。

白天星低聲接道:“看清了沒有?那個雙目深陷,滿臉橫向的家夥,就是四人之中的老大:‘黑心客’烏光!他身旁那個高鼻梁,尖下巴,兩眼閃爍不定的,是老二‘反複客’居笑仁。再過來那個滿麵紅光,笑容可掬,像大腹賈的是老三,‘肉食客’萬無忌。另外那個帶書卷氣,臉色蒼白的就是老四,‘金槍客’熊飛!”

張弟揚臉道:“你說大家喊他們‘天山四醜’,他們醜在什麼地方”

白天星笑道:“醜在心裏!”

張弟哼了一聲:“我不懂。”

白天星笑道:“他們的外號,不是已經交待得清楚了嗎?‘黑心客’表示‘心黑手辣’,‘反複客’表示‘反複無常’,‘肉食客’是取‘肉食者鄙’之意,說明此君品格不高,親者可以成仇,見利可以忘義。換句話說,標準的小人一個!”

張弟又道:“金槍客呢?”

白天星輕輕一咳,笑道:“這個你留著將來問洪四吧!”

正在說著,烏八來了。

白天星搶著招呼道:“烏兄早!這邊來坐,這邊來坐。”

烏八今天的神情看來似乎也很愉快。

他過來坐下,向張弟笑笑道:“今天出場的是絕情刀焦武,明天就輪到老弟啦!”

張弟隻當沒有聽到。

烏八又笑了一下道:“這一次有資格問鼎的人不多,明天隻要你老弟想個法子,編出一套好的說詞來,說得比那位將刀更動人,那把七星刀十之七八就篤定是你老弟的了。”

他是不是特地獻策來的呢?

張弟還是隻當沒聽到。

白天星微笑道:“談到這方麵,就得靠你烏兄幫忙?”

烏八慨然道:“沒問題!”

他壓低聲音,又道:“這裏說話不方便,我們晚上談。”

白天星眼中一亮,也壓低了聲音道:“烏兄說話算話?”

烏八道:“當然!”

白天星轉向張弟,偷偷一擠眼睛,道:“聽到沒有?現在你該可以放心了。”

張弟皺起眉頭,正想分辯之際,白天星已又轉向烏八問道:“那位賀大娘子有沒有消息?”

烏八搖頭道:“什麼消息也沒有。”

白天星沉吟道:“我看這位黑牡丹說不定已經離開了七星鎮。”

烏八點頭道:“是的,我也是在這樣想。”

白天星長歎了口氣,道:“我可真有點替那位獨眼龍擔心,再這樣下去,那位獨眼龍我看不給急瘋了才怪。”

烏八笑笑道:“已經差不多了。”

白天星又問道:“那位飛腿追魂宮老前輩,這兩天怎麼樣?”

烏八雙肩一聳道:“更糟。”

白天星道:“怎麼呢?”

烏八歎了口氣道:“自從發生事故以來,獨眼龍有氣無處出的形象雖然可怕,但多少還有點人樣子,那宮老幾則簡直已隻比死人多了口氣,看上去真可憐。”

白天星眼珠一轉,忽然低聲道:“前幾天我們在這兒談的那件事情,有沒有一點進展?”

烏八搖頭道:“毫無進展。”

白天星道:“那麼!”

烏八目光一掃店門口,忽然起身匆匆道:“晚上再說!”

白天星轉頭望去,原來是鐵算盤錢如命在門口舉手相招。

白天星點點頭,笑笑。錢如命也點點頭,笑笑。

烏八離開後,張弟問道:“你又想跟這姓烏的打什麼交道?”

白天星道:“打保命的交道。”

張弟一呆道:“你說什麼?”

白天星微笑道:“等一會兒,我再告訴你。”

張弟嘿了一聲道:“你跟這位烏八爺的秘密可真多!”

白天星笑道:“你少冤人好不好?到目前為止,你不知道的秘密,也隻不過一件而已。”

張弟等他說下去。

白天星與烏八之間,他不知道的秘密,的確隻有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