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弘揮揮手道:“別耽擱時間,我們上路起程吧!”
一輛破舊的馬車,停在路邊一株大槐樹底下。
洪四坐在車上吸煙。
槐樹下另外拴著兩匹馬,正是那裏悠閑地低著頭啃草。
這三匹老馬,一輛老爺車,正是洪四的全部家當。
長孫弘走過去問道:“你在這裏等了多久了?”
洪四道:“有一會兒了。”
長孫弘道:“有沒有人看到你駕車出鎮?”
洪四道:“沒有。”
長孫弘滿意地點點頭,接著轉向扛麻袋的那名武師道:“你跟辛姑娘上車先動身,我跟老孫隨後就來,傍晚時分在上次的老地方見麵。”
那武師點點頭,繞向車後走去。
長孫弘正待跟那名孫姓武師去解馬韁時,後麵車廂中忽然傳來撲通的一聲,就像那名武師不勝負荷,一下將背上那口麻袋過肩扔人車廂似的。
長孫弘臉色一變,怒喝道:“小子,你手腳能不能輕一點?”
老胡沒有答話,卻傳來一聲用力關上了門的聲音。
長孫弘更怒了,他轉向孫姓武師道:“你去看看老胡他哪裏不痛快!”
孫姓武師頭一點,腳下剛剛移動,忽又站定下來。
因為他已經用不著去看了。
馬車後麵,人影一閃,突然走出一名滿臉殺氣的大漢。
長孫弘和孫姓武師看清楚這名大漢的麵貌,均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同時向後倒退了一步。
原來這位大漢不是別人,正是獨眼龍賀雄!
獨眼龍賀雄一步步邁過來,獨眼中閃迸著攝人的光芒,嘿嘿冷笑道:“好一位靈飛劍客!好一個長孫公子!”
姓孫的武師切齒道:“那姓白的小子,果然不是東西。”
口中說著,伸手便待拔劍。
長孫弘手一攔道:“且慢!”
他接著轉向賀雄道:“能不能容我長孫弘說兩句話?”
賀雄冷笑道:“你還要說話?你還有話說?”
長孫弘從容不迫地道:“是的,隻有兩句。”
賀雄目光如刀鋒般盯在他臉上看:“好!哪兩句?你說。”
長孫弘緩緩道:“請相信長孫弘隻是因人成事,引誘令正離叛的另有其人!”
賀雄沉聲道:“那人是誰?”
長孫弘道:“這一點你可以問令正,也可以去問那姓白的浪子。”
賀雄獨目閃動,道:“你說是鎮上那個姓白的浪子幹的好事?”
長孫弘忽然指著洪四道:“其實你也可以先問問這位洪老四。”
賀雄道:“這種事跟他一個趕車的有什麼關係?”
長孫弘冷笑道:“因為他們在這件事情上,使的都是同一手法。閣下在這位洪老四身上花了多少銀子我不清楚,我隻知道白浪子從我那裏拿走的銀子,是不折不扣的三千兩整!”
賀雄道:“你說他們是一黨?”
長孫弘道:“隻可惜你朋友昨天沒有去熱窩。”
賀雄道:“去了怎樣?”
長孫弘道:“去了你便會清楚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如果你朋友清楚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你便會明白我們其實都中了別人的圈套。”
洪四臉色大變,忽於車上下跪,合掌高聲哀求道:“公子爺,您可要做做好事,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您消受了美人兒,卻找個趕車的人頂罪,也未免太說不過去……”
賀雄本來就很難看的臉色,現在更難看了。
長孫弘的話雖然極具煽惑力,但顯然還抵不上洪四淡淡一句:“您消受了美人兒……”
長孫弘就是再說三天三夜,恐怕也禁不起這一問棍。
這一句話是完成式。
而且話中有畫。
消受了美人兒?如何消受的?
聽了這樣一句話,隻要略加品味,誰也不難於腦際馬上浮起一幅活色生香的景象。
而這一點正是這位獨眼龍最不能容忍的。
孫姓武師勃然大怒,哈的一聲,拔出長劍,厲聲喝道:“待我來割下這廝的舌頭!”
賀雄沉喝道:“你敢!”
這一聲沉喝,宛若雷鳴,直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
孫姓武師一呆,果然沒敢再動。
賀雄接著轉向長孫弘一點道:“好,我會去向他們查清楚這件事情的,不過,現在我得先宰了你!”
他最後一個你字,是從牙縫裏迸出來的。
誰也不難聽出,他為了說出這個字,是花了多大的氣力,以及在這個字裏蘊含了多少怨毒之意。
然後,他整個龐大的身軀,便像一個驚歎號似的,朝長孫弘撲了過去。
這位獨眼龍使用的兵刃,是一把三股叉,他朝長孫弘撲過去時,那把三股叉仍然還插在他的腰帶上,這說明他單是殺了長孫弘還不算,一定還得親手劈爛長孫弘那張英俊的麵孔,才能出盡他胸中一口惡氣。
長孫弘沒有拔劍。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他還有可用之兵,當然不必忙著親自出手。
他容得賀雄一把迎麵抓至,身形微微一扭,便如遊魚似的,一下閃去姓孫武師的身後。
身法之瀟灑、飄逸,果然不負靈飛劍客之美稱。
賀雄大吼一聲,又轉向孫姓武師撲了過去。
孫姓武師嘿嘿一笑,長劍挽花,一招金雞點頭,隻見銀星如幕,頓將賀雄罩人一片劍光之中。
現在是他賣力的時候了。
長孫公子家財億萬,根本不在乎什麼大悲寶藏,這位世家公子感興趣的,隻有一樣東西:女人。
那種有名氣又風騷入骨的女人。
他們這次來到七星鎮,看上的第一個女人本來是銷魂娘子楊燕,後來由於楊燕交遊太廣,而且行蹤詭秘,身份曖昧不清,一時失去對象,便又把目光移去莫青青那小妞兒身上。
莫青青天真無邪,有如一塊渾金璞玉,當然要比銷魂娘子楊燕可愛得多。
不過,這全是孫、胡兩人的主意,長孫弘本人對這件事並不太熱心。
他歡喜的是風騷的名女人,並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
同時這位長孫公子看出小妞兒已鍾情於張弟,他深知一個已有意中人的少女,即使強奪到手,亦無情趣可言。
就在這時候,黑牡丹辛玉姬來了。
一個十足的尤物一個各方麵都合這位長孫公子胃口的女人。
於是,長孫弘打定主意,別的女人統統不要,隻要這支黑牡丹。
他答應孫胡兩人的條件是,如果能將這女人弄到手,他便委兩人為鹹陽山莊的總管事。
鹹陽山莊名下的產業,除了廣大的田莊不計之外,在關洛道上,單是糧行和銀號,便有四十六處之多。
這樣一個大肥缺,自是令人垂涎。
如今,胡姓武師已遭暗算,隻要能除去這個獨眼龍,所有的好處都是他一個人的。
孫姓武師心中這樣一想,登時為之精神大振。
他出身華山門下,在劍法的造詣,原就不同凡俗,如今心情受到鼓舞,一支長劍更是使得出神人化。
賀雄妒火攻心,勢如瘋虎,本來是個相當難纏的人物。
如今這位獨眼龍吃虧的是,一時失算,未拔兵刃。
敵我雙方如果功力相差有限,一方使用兵刃,一方赤手空拳,使兵刃的一方自然要比赤手空拳的一方大占便宜。
結果,三個照麵不到,隻聽撲的一聲,獨眼龍左肩上已經出現一道血溝,孫姓武師一招得手,精神益發抖擻起來。
長孫弘見孫姓武師占著先,毫無落敗之象,心中大為高興。
他目光閃動,心底下暗暗盤算。
現在,有兩條路擺在他麵前,可以任他自由選擇:他可以拔劍上前夾攻,合力置賀雄於死命。他也可以趁賀雄分身不開,先將黑牡丹帶離現場。
走那一條路,比較合算呢?
他決定走第二條路。
因為賀雄雖然暫時處於下風,但顯然尚未敗定,這位獨眼友是江南黑道上有名的一條狠漢,他如上前夾攻,很可以激起這位獨眼龍的凶性。
俗雲:一人拚命,萬夫莫當。
到時候如果這位獨眼龍舍棄孫姓武師不顧,專找他拚命,不惜來個玉石俱焚,以他的身份,犯得著嗎?
因此,他腳下慢慢移動。
移向馬車。
隻要洪四悄悄掉轉馬頭,他也上了車,就不愁擺不脫這位獨眼龍了。
獨眼龍怪吼連發,一轉眼之間,身上又多了好幾處創傷。
孫姓武師也是個老江湖,他雖然一起手便占盡了上風,卻始終不敢稍存大意。
他懂得驕必敗的道理,他也曾有過因驕落敗的經驗。
所以,他絕不貪近功,目前的形勢,已夠人滿意的了。
他知道隻須保持目前這種局麵,不予敵人可趁之機,要使這位獨眼龍倒下去,無疑隻是時間上的早晚之分……
長孫弘漸漸攏近馬車,洪四臉色大變,這位靈飛公子是不是為了他剛才那一句“你消受了美人兒”,來向他請教“美人兒”是如何“消受”的呢?
就在洪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否要繼續咬牙再裝下去,還是及早見機開溜之際,長孫弘神色一動,突然停下腳步。
原來這時從七星鎮方麵,突然如飛一般奔來兩條人影。
來的這兩人,正是天山四醜中的第二撥人馬老二反複客居笑仁和老四金槍客熊飛。
賀雄和孫姓武師已由官道打進了道旁的麥田,兩人都沒有發覺這兩位新來的不速之客。
長孫弘是認識四醜的,正因為他清楚四醜的為人,所以這時也顯得特別緊張。
他跟四醜一向沒有交情,這兩兄弟突然現身,當然不是為他助拳來的。
那麼這兩兄弟是不是賀雄的一黨呢?
居笑仁和熊飛雙雙刹住身影,兩人目光四下一掃,不禁同時吐出一口長氣。
他們來得還不算太遲。
長孫弘含笑抱拳道:“兩位好!”
他想先試探一下,看看這兩兄弟究竟站在哪一邊?
熊飛眼珠子一轉,故意露出迷惑之色道:“這裏出了什麼事?”
長孫弘放心了,因為兩兄弟若是賀雄的同黨,根本就不會如此發問。
他為了進一步試探兩兄弟的意向,於是接著指指賀雄道:“兩位認不認識那位朋友是誰?”
熊飛搖頭道:“沒有見過。”
長孫弘心中微微一動,當下湊上一步,低聲道:“使劍的那一位,是小弟的朋友,兩位如果願意幫個小忙,小弟絕不會讓兩位白辛苦。”
熊飛轉臉望著居笑仁,似乎征求後者的同意。
居笑仁幹咳了一聲道:“幫忙當然可以”
他拖長了尾音,沒說下去。
長孫弘聞弦歌而知雅意,忙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遞了過去,道:“這一點小意思,尚望兩位笑納。”
熊飛接下,很快地點了一遍數目。
居笑仁道:“多少?”
熊飛道:“四千五百兩。”
居笑仁點點頭道:“值得咱們兄弟活動一下筋骨了!”
熊飛奮然道:“不須勞動二哥,有我一個就行了。”
他將銀票交給居笑仁,一麵從腰間摸了一支特別的小銀鏢。
長孫弘微笑道:“熊兄隻發一鏢,可不要失了準頭才好。”
熊飛笑了笑道:“不會的。”
事實上果然一點不假,他話才說完,那支小銀鏢便告脫手飛出。
飛向長孫弘的咽喉。
長孫弘碎不及防,要想閃避,已經慢了一步。
銀光一閃,穿喉而沒。
長孫弘喉頭卜的一聲,像吞下了一塊熾熱的火炭。
居笑仁趁勢飛起一腳,長孫弘連哼也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如斷線風箏似的,悠悠飛落麥田。
長孫弘屍首落下去的地方,就在孫姓武師身旁不遠。
孫姓武師見了,心中一慌,手中長劍仿佛突然加重了八十斤。
賀雄當然不肯放過這機會,斜斜一足踢出,孫姓武師的長劍應聲脫手,賀雄搶撲過去,一掌如刀劈下,孫姓武師踉蹌著向後倒下去,噴血如雨。
賀雄雖然又結果了一名敵人,自己也是遍身帶傷,幾乎變成一個血人。
他氣喘籲籲地走上官道,朝居笑仁和熊飛兩兄弟抱拳一拱,算是向兩兄弟表示謝意。
熊飛微笑道:“賀兄大概還不認識我們兄弟兩個是誰吧?”
賀雄果然一怔道:“兩位”
居笑仁微笑接口:“我們是吳公子派來的。”
賀雄一聽兩人是小孟嚐吳才派來的,似乎深受感動,呆了好一陣子,才輕輕歎了口氣,道:“兩位既是吳公子派來的,大家都是自己人,小弟就不必跟兩位客套什麼了。”
居笑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賀兄身上的傷,不礙事吧。”
賀雄一咬牙,一股被遺忘了的怒火,不禁又於胸中熊熊燃燒起來。
他重重哼了一聲,朝兩兄弟道:“兩位請在這裏等一下,待小弟先去撕了那個臭婊子。”
熊飛忙道:“這件事我們也聽吳公子提過了,嫂夫人也許是身不由己,賀兄何必動火?”
賀雄恨恨地道:“兩位有所不知,這臭婊子淫賤成性。如果留她下來,小弟遲早總會被她活活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