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飛和居笑仁對望了一眼,知道勸說無益,便沒有再說什麼。
賀雄轉身向馬車走去。
熊飛忽然追上一步,叫道:“賀兄且慢!”
賀雄止步回頭道:“兩位”
他隻說出兩個字,突然僵住。然後,隻見他雙手護住咽喉,慢慢彎下腰去。
居笑仁作勢欲撲,熊飛伸手一攔,笑道:“沒有關係,雖然偏了兩分,結果還是一樣的。”
他又說對了。
賀雄慢慢蹲下去,血從指縫中不斷地泛湧出來,眨眼之間便將領口染紅了一大片。
他狠狠地瞪著兩兄弟,僅有的那隻獨眼,幾乎是從眼眶裏突出來,但眼神卻在慢慢渙散。
熊飛又走上一步,微笑道:“我們的確是吳公子派來的,派來要你的命現在你夥計該瞑目了吧?”
賀雄終於倒下去了,但那隻獨眼卻瞪得更大更圓。
他怎能瞑目呢?
小益嚐吳才一直是他所最敬佩的人,而吳才也一直視他為心腹,如今吳才競派出兩個陌生的人前來暗算他,到底為了什麼?
假如他想追問,熊飛說不定會給他一點暗示。
而現在,熊飛就是想告訴他為什麼,他也聽不到了。
洪四又在車上跪下,牙齒打戰道:“兩位好漢爺饒命。”
居笑仁笑笑道:“要你的命?嘿嘿,你夥計倒真會自抬身份。”
熊飛喝道:“快起來趕車。”
小孟嚐吳才靜靜聽完那青衣漢子的報告,一雙眉頭不禁深深的皺了起來。
青衣漢子露出惴惴不安之色,低聲道:“公子是不是覺得,他們幾兄弟處理這件事,有什麼不得當的地方?”
吳才輕輕歎了口氣,道:“這件事他們辦得好是很好,隻可借忽略了一處細節。”
青衣漢子道:“什麼細節?”
吳才道:“他們不該放了那個趕車的洪四,那個家夥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青衣漢子一怔,忍不住頓足道:“是啊!這幾個真胡塗、”
吳才淡淡一笑道:“不過也沒有什麼大關係,事到如今,就是想瞞人,也瞞不住了。好在品刀大會後天就結束,這正如道家所說的天劫一樣,凡是名登鬼榜的朋友,充其量也不過多活幾天而已!”
青衣漢子眼光一轉,忽又低聲道:“辛姑娘好像受的驚嚇不輕,公子要不要過去安慰安慰好”
吳才沉吟道:“我另外還得安排幾件事,你過去告訴他們,我恐怕要晚一點才能過去。”
青衣漢子道:“好的”
吳才若有所思,又道:“你叫那邊的人口風緊一點,暫時最好別讓它老兒知道這件事。”
青衣漢子微微一怔道:“為什麼?”
吳才輕輕咳了一聲道:“少奇雖然不是玉姬殺死的,但事情總是由玉姬所引起的,這老兒可能對玉姬還不大諒解。”
青衣漢子點頭道:“這話也是,我過去吩咐他們謹慎一點就是了。”
洪四太太平平地回來了。
三匹老爺馬,一輛老爺車,一樣不少。如果一定要說說出門時有何不同,也許便是車板上多了幾灘血漬。
看到洪四安然返回,張弟一顆心才算放落下來。
洪四嫂已經準備好酒菜。
洪四一邊喝酒,一邊說出適才那一段驚險的經過。
白天星聽完之後,點點頭道:“現在這件事看起來就比較合理了。”
張弟道:“什麼事合理不合理?”
白天星道:“你難道聽不出,勾引辛玉姬的男人,就是吳才那小子?”
張弟道:“這個我當然知道。”
白天星道:“我說合理,正是指這個。因為隻有勾搭上的男人是吳才,那女人才有背叛獨眼龍私奔的勇氣,同樣的理由,也可以說明那女人雖然悄悄出走,為什麼卻沒有馬上離開七星鎮。若是換了別的男人,這一點說不通了。”
張弟道:“如果是別的男人,應該立即遠走高飛?”
白天星道:“是的。”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因為獨眼龍的一舉一動,姓吳的完全清楚,根本不用擔心這樁醜事會被獨眼龍於無意中撞破。”
他笑了笑,又道:“這也正是我等姓吳的上了貴賓席,才叫老洪去向獨眼龍告密的原因。”
張弟道:“你既然覺得隻有一個吳才才合乎這些條件,何以你事先卻想不出這個人是誰呢?”
白天星聳聳肩膀道:“在沒有獲得確切證據之前,誰又敢斷定一代名公子,竟然會做出這種卑汙事來?”
張弟思索了片刻,忽然點頭道:“我知道了,除此而外,還有一個原因,也使你無法不懷疑這個姓吳的。”
白天星道:“還有什麼原因?”
張弟道:“你一定誤以為銷魂娘子楊燕跟這姓吳的有一手。”
白天星微笑道:“誰誤以為?難道姓吳的有了一個楊燕,就不能再有一個辛玉姬?”
張弟一怔道:“他難道就不怕楊燕吃醋?”
白天星笑笑道:“女人碰上這種事,吃醋當然難免。”
聽語氣似乎還有下文,但白天星隻說到這裏,就沒有再說下去。
他喝幹一杯酒,忽然放下杯子道:“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買點酒菜,回去恭候我們那位烏八爺去!”
走出洪四住處之後,張弟忍不住悄聲道:“洪四如今愈陷愈深,你難道一點也不替他的安危擔心嗎?”
白天星笑道:“這一點你盡管放心好了。”
張弟道:“你認為他們夫婦倆的武功,足夠自保?”
白天星笑道:“談武功那可差得太遠了。”
張弟道:“否則仗恃什麼?”
白天星笑道:“倚仗大家現在都知道他是‘一品刀’和‘旋風刀’的朋友,隻要這兩兄弟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有人願意惹這種麻煩。”
張弟道:“你覺得你這塊招牌很響亮,誰也惹不起?”
白大星笑道:“目前好像是好此,再發展下去就很難說了。”
天剛黑下不久,烏八果然如約而至。
烏八剛跨進門,白天星就迎上去,將一張三百兩的銀票,雙手奉上道:“不成敬意,烏兄請先收下。若是小張真能獲得那把七星刀,白某人說話算話,除了這三百兩,小弟一定另外再送你烏兄七百兩,湊個整數!”
烏八雙掌並豎,擋著道:“這,這,這這什麼話?自家兄弟,怎麼談這個?唉唉,不行,不行。”
白天星麵孔一板道:“你烏兄不收,就是瞧不起小弟,那我們今天就什麼也別談!”
烏八長長歎了口氣,隻好帶著一臉無奈之色,勉強接了過去。
接著,三人圍桌坐下,白天星親自執壺斟酒。
張弟雖然知道白天星這樣做必然另有深意,心中仍然不太痛快。
因為他自始至終就沒有要獲那把七星刀的意思,既然他們沒有意思要爭取那把七星刀,如今曲意敷衍這個姓烏的,豈非多此一舉?
所以,他坐在那裏,就像個木頭一樣,既不喝酒,也不說一句話。
烏八喝了口酒,清清喉嚨,開始說道:“如今大勢至為明顯,十八刀客,已去掉了十一位,仍活著的刀客,僅剩七位,而這七人之中,有資格問鼎的人,實際上也隻有一個將刀郭威。”
簡明扼要,大勢的確如此。
白天星點點頭。
烏八接下去道:“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張兄弟棄權,那把七星刀,將刀郭威就得定了。”
白天星點頭。
其實,這幾句說話,根本就是廢話。
烏八喝了一口酒接道:“同樣的道理,張兄弟明天若是能擊敗那位將刀,那把七星刀,即可唾手可得!”
這更是廢話中的廢話。
白天星也喝了一口酒。
烏八掃了兩人一眼道:“要擊敗那位將刀難不難呢?別人也許覺得很難,我則認為一點不難。”
白天星露出傾聽的神氣。
烏八微笑道:“因為將刀的那一些說詞,聽起來雖然動人,其實卻有一項很大的缺點。”
白天星道:“什麼缺點?”
烏八笑道:“離題太遠!”
白天星又點頭,這一次是由衷產生佩服。
對於將刀郭威那天說的話,人人讚不絕口,似乎每個人都忽略了那些話的文不對題,其實這一點可說比什麼都重要。
烏八微笑著接下去道:“他那番話,如當作做人處世的道理,確可視為金科玉律,但如就品刀而言,實嫌過分流於空洞浮泛。”
白天星道:“那麼,依烏兄之意,究竟要怎麼樣說,才算得當?”
烏八喝了口酒道:“很簡單!直接回答問題。”
白天星道:“如何回答?”
烏八道:“不瞞兩位說,對方刀法,我是一竅不通,所以我根本就不清楚一個使刀的人,究竟要特別注意哪幾件事。”
他笑了笑,又道:“不過,空口說白話,吹吹牛皮,我還是可以對付的。”
白天星替他斟滿了酒。
烏八喝了口酒道:“如果換了我上台,我就會這樣說:除了意外事件不談,一個使刀的人,至少要特別注意三件事。”
白天星:“哪三件事?”
烏八道:“第一:使刀的人,必須能因對敵情況之不同,而能隨時調整刀法之運用。那就是說,單打獨鬥,是一種使法,以寡敵眾,又是一種使法,甚至對兩名敵人和三名敵人之間,在刀法的運用上,都必須有所區別!”
白天星不禁一拍桌子道:“高論,高論!”
張弟也不禁暗暗驚奇,這個家夥連刀也不會使,居然能說出這番在行而中肯的話,倒真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行。
烏八吃了一口菜,又喝了口酒,緩緩接著道:“第二:使刀的人,必須特別留心對手所使用的兵刃。人人知道,十八般兵刃,均具相生相克之微妙作用,敵人兵刃不同,你的刀法就要跟著改變。對重兵刃,刀法要走輕靈,對輕兵刃,刀法要壯氣勢,對一些不入兵刃譜的兵刃,更不可掉以輕心大意。”
白天星仰杯一吸而盡,長長吐了口氣道:“妙啊!太妙太妙了!幸虧你烏兄沒有去幫別人,否則真是不堪設想。”
張弟簡直聽呆了!
馬老先生曾跟他說過這番話,可是,烏八算什麼東西?又怎能跟馬先生相提並論?
烏八這些話是怎想得出來呢?
烏八麵露得色,接下去道:“第三:請注意,這是一般人經常忽略了的一點,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一個使刀的人,必須要培養出一種判斷敵人性格的能力。”
這一下連白天星也聽呆了。
烏八掃了兩人一眼道:“知道降龍伏虎刀嶽人豪怎麼死的嗎?死於技不如人?錯了!死於他的性格,那種目空一切的狂妄性格!”
他頓了一下,又道:“人屠刁橫,病書生獨狐洪也是一樣。人屠死於不明大勢,病書生死於欠缺見聞。換言之,一個人武功不論多高,在性格上,都必然有他的弱點。若能在交手之前,先找出敵人這一方麵的弱點,雖不能說憑這一點,即可穩操勝券,但至少以攻彼之短,先占三分便宜!”
白天星舉起杯子,長長歎了口氣,道:“來來來,喝酒!”
烏八微笑道:“小弟這三點小牛皮,兩位還滿意嗎?”
白天星馬上以行動表示了他的態度。
他又取出一張銀票道:“這裏是七百兩,我看還是一次付清算了。”
這一次烏八沒有推辭。
白天星又舉杯道:“喝酒!”
烏八舉起酒杯,忽又放下道:“等大會結束,咱們兄弟再好好地喝個痛快,今天不陪了,小弟在熱窩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約會。”
白天星點點頭,沒有挽留。
烏八匆匆走了。
張弟喃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這家夥,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大道理來。”
白天星歎了口氣道:“我隻希望這位仁兄在大會結束之前,趕快找機會開溜,溜得愈遠愈好!”
張弟一呆道:“為什麼?”
白天星淡淡一笑道:“你以為他剛才這一番話,真是他仁兄自己想出來的?”
張弟眨著眼皮道:“難道是出於別人授意?”
白天星喝了口酒,沒有開口。
張弟又道:“正如你當初說的,是因為有人希望我們獲得七星刀?”
白天星仍然沒有開口。
但張弟並不生氣,因為他問的這幾個問題,其實並不需要回答。
他想了想,又道:“你希望他在大會結束之前開溜,是什麼意思?難道大會沒有結束,他就沒有危險?”
白天星點頭。
張弟道:“什麼原因?”
白天星微笑道:“這就跟我沒有在他身上追究主使人是誰一樣,大家都想裝聾扮啞,不願太露痕跡。”
張弟點點頭,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注目道:“你真希望我獲得那把七星刀?”
白天星道:“是的。”
張弟注目接著道:“那麼,如果姓烏的今晚不來,你打算要我明天上台說些什麼?”
白天星道:“要你說使刀最高的境界,是能把敵人殺得死去活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張弟一呆道:“這是什麼話?”
白天星微笑道:“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