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多次稱許管仲。
《論語·憲問》雲: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孔子讚管仲,著眼於兩方麵:一是行為方式,“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一是行為結果,“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可見,孔子稱管仲為“仁”,是指管仲的仁愛行為。一般人的行為都有動機,仁愛行為的動機就是滿足自我惻隱之心的需要。依照生命機理來說,人人具有惻隱之心,順其自然發展,自會有仁愛行為。人身有了痛癢,自然要伸手去撓;乍見孺子入井,生起惻隱之心,自會匍匐救之;眼看嗟來之食,生起羞恥之心,自會斷然拒之。惻隱之心與仁愛行為密不可分,正如儒家所提倡的“內聖”與“外王”。“內聖”與“外王”兩不分離,體用不二。“內聖”就在“外王”中顯現自身,“外王”又反過來滋養著“內聖”。任何執著於一麵的選擇都失去孔、孟之“仁”的本有之意。有的人有惻隱之心而無仁愛行為,那是惻隱之心將起之時即遭受到私欲的阻遏,使人的生命有了窒礙。如順應生命之流程,滿足自我惻隱之心之需要,即是實施仁愛行為之時,也是處在實現自我的過程之中,也是處在為他人為社會作出貢獻的過程之中。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惻隱之心也確實需要仁愛行為來作為證明。惻隱之心無聲無臭,耳不能聞,眼不能視。雖可以言傳心聲,但有意的心口不一或無意的詞不達意,都讓惻隱之心真假莫辨。最能有效證明惻隱之心的就是仁愛行為。孔子是由行為方式和行為結果推知管仲具有惻隱之心。一個忍心看著重大礦難頻頻發生而無所作為的官員,說自己如何有愛民之心,隻能是騙人的鬼話。孔子未嚐離事而言仁。視聽言動,出門使民,居處執事與人,以至事賢友仁,學問思辨,皆是為仁之實地。“顏淵問仁。子曰:‘克己複禮為仁。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論語·顏淵》)“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論語·顏淵》)“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論語·子路》)仁愛行為與惻隱之心相互促進,相互涵攝。惻隱之心引發仁愛行為,行為過程又會激發新的惻隱之心,而新的惻隱之心又引發新的仁愛行為。如此生生不已,從而保證仁愛行為的延續。按馬斯洛的說法,人的行為分為兩種:被動的因應性行為與主動的表現性行為。《論語·顏淵》曰:“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仁愛不是應付外來壓力的行為,而是由內在惻隱之心引發的表現性行為。在表現性行為中,能力的大小幾乎不成問題。《論語·裏仁》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關鍵是人能否隨順惻隱之心的需要而實施仁愛行為,不在於力量的大小。當然,人的能力有大有小。與人的無限惻隱之心相比,人的能力總是有所欠缺的。“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亦有所不能焉”《中庸》。,連“堯、舜其猶病諸”《論語·雍也》。。因此,孔、孟之“仁”不糾纏於人的能力大小問題,隻是強調盡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