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勾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
此處的“天”並非是與地相對之自然之天,亦非宗教上帝之天。中國古代文化中的“天”很複雜,很大成分是指自然造化--一種神秘的生命力及其所顯示出來的必然法則。“天”的本質即是“仁”,“仁”是一種生命力,也是生命所顯示出來的法則。作為仁者,能夠超脫小我之生命,而順其自然天性以愛安人。所以“以大事小”,絲毫也不覺得勉強,而且還會感到快樂,“樂天”即是“安仁”。作為智者,深知生命的法則--小固不可敵大,弱固不可敵強--所以不得不“以小事大”。侍奉別人雖然也是給予,也是“仁”的表現,但這種施愛明顯是被迫的,是來自外在的恐懼。因為“畏天”,故而“利仁”。由上分析可知,作為人生境界,“智”與“仁”有別,有層次高下之分。當然,孔、孟有時也提到“智”的重要性。《論語·衛靈公》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為善也。”孔子這是在說明內在的“仁”--也就是內在的生命力向外呈現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知(智)”是被安放在第一的位置上。《論語·憲問》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在孔子眼中,健全人格具備三要素:仁、智、勇。此三者不可分割,相輔相成,統一於“仁”。“智”非一般的小智小巧,而是對“仁義”的覺知。正是因為有“仁”有“智”,所以才會有“勇”。“當仁不讓於師”《論語·衛靈公》。,“仁”與“勇”密不可分。子貢曾稱頌孔子說:“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孟子·公孫醜上》。“學不厭”,學習知識感到不滿足,因此能使人明智。“教不倦”,不停地向人布道而不感到疲倦,故而稱之曰“仁”。子貢將“智”列入聖人必備的兩個條件之一。可見“仁”與“智”相輔相成,兩者缺一不可。孟子為此打一個比方,《孟子·萬章下》曰:“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聖”就是“仁”,前文已經說過“聖”也是“仁”的一種境界。孟子將生命主體的成聖成德比作射箭,射出的箭有兩個因素:向度和力度。從存在論意義上來講,此兩者相即不離。向度是一定力度上表現出來的方向,力度也總是要表現出一定的方向。但作為一個過程來說,人們辦事總是先規劃方向,再奮勉去實行,所謂有的放矢即是此意。因此,孟子說“始條理”是“智之事”,“終條理”是“聖之事”。這與前文所引的孔子將“智”擺在首位相契合。孟子的這個比方,一方麵點出“仁”與“智”的區別,這是很容易看出來的;另一方麵又在強調“仁”與“智”的相即不離的關係。孔、孟所講的“智”,從內部說,是對“仁義”的覺悟;從外部看,則表現為“時中”。有學生問孔子:“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孔子回答說:“不可。”《論語·季氏》。孟子說:“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急。”《孟子·盡心上》。事物總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人們言語與行事也沒有一成不變的行為模式。
行事光憑一時的熱情永遠不夠,還必須能把握住時機,預測事態的發展,能根據時勢的不同而采取不同的對策。這就是“時中”,也就是儒家的“中庸”。關於“中庸”,曆來有不同的理解,筆者認為“中庸”是儒家所提倡的智慧原則。“中”,不偏不倚,無過不及,就是指最佳選擇;“庸”,應用之意。“中庸”的核心內容就是在實際應用之中追求最佳選擇。人生就是選擇,人被拋到這個世界裏,時時都要麵對著多種選擇。這一方麵給人以選擇的自由,另一方麵又帶來選擇的苦惱。在眾多的選擇之中,根據時與勢,可以肯定,當下隻有一個最佳的選擇。但由於客觀條件的限定和主觀因素的影響,人總是很難把握到最佳選擇。因此,《論語·雍也》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就是“時中”,是儒家的智慧原則。孟子特別地稱讚孔子為“聖之時者也”,也是稱讚聖人“智”的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