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1 / 3)

對於“陰陽”本義之來源,現代人有多種解釋:有人認為“陰陽”來源於太陽的向背等自然現象,有人認為“陰陽”來自男女生殖器官,還有人認為“陰陽”取材於《周易》的陰爻陽爻……眾說紛紜,無有定論。而且,由於古文獻的缺少,更由於現有的古文獻的淆亂,以至於對具有哲學深意的“陰陽”觀念在何時出現也有爭議。梁啟超先生曾對《詩》、《書》、《儀禮》、《易》四經中的“陰”、“陽”兩字進行過徹底的考察,認為這些典籍中“所謂陰陽者,不過是自然界中一種粗淺微末之現象,絕不含何等深邃之意義。陰陽二字意義之劇變,蓋自老子始”梁任公:《陰陽五行說之來曆》,《古史辨》第五冊下編(上海書店影印本第四冊)。。但呂思勉先生對此提出批評:“此篇(指梁文)之誤,在過信經而疑傳”,並指出“陰陽”觀念蓋導源於原始宗教。呂思勉:《辯梁任公〈陰陽五行說之來曆〉》,同上。以筆者管見,“陰陽”思想來源於古人的生命體驗。古人認為萬物皆來源於生命大本,生命大本通過兩種根本的相對之力以生物的思想也應同時有之,隻不過當時不一定是以“陰”、“陽”二字將其表征。在文字未發明之前,最有可能的就是用《周易》中的陰爻、陽爻兩種符號表示。我們應該將“陰”、“陽”二字的出現,與“陰陽”思想的出現區別開來。譬如,我們心中有一種體驗,但一時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這是常有的事),並不是說我們心中當下就沒有那種體驗。況且古人書寫極其困難,一些觀念思想大多口耳相傳,所以“陰”、“陽”二字見之於文獻或許較遲。但是如果伏羲畫八卦的傳說有一定事實基礎的話(即便此事不是真的,八卦卦體的出現應在文字出現以前,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中國學術名著提要》:“近幾年來,隨著考古的發現,人們從殷商甲骨文、青銅器銘文的‘奇字’上,發現了筮數與《周易》八卦的聯係。人類創造文化有一通則,即先有體驗之意,再有表現體驗之象。陰爻陽爻是符號之“象”,它們不是表現陰陽對待的意思又是表現什麼呢?古人將兩種簡單的符號搭配組合,以此預示人類對自然的和人事的變化的體驗。如此思維,已經脫離具體的物象,而帶有一定抽象哲學的意味。當然,古人的陰陽觀念也應有個逐步發展逐漸明晰的過程。最初的陰陽觀念肯定與卜筮、祭禮等宗教有關,多少帶些神秘色彩,這恐怕是哪個民族文化在草創階段都避免不了的。但我們不能因此,就定“陰陽”是妖孽而將其一筆抹殺,此觀念多少也記載著古人對生命體驗的成果。《漢書·藝文誌》說九流之學皆出於王官,也就是說,諸子學說均導源於原始哲學。而原始哲學來自原始宗教,這是當今學界的共識,也為世界各民族哲學史所證明。諸子之學於原始哲學中各取所需,這就出現了莊子所形容的“道為天下裂”。儒家最重實際的人生,故對相對比較玄虛的“陰陽”談得很少,《論語》中不見“陰陽”也可以理解。孔子也不是一點兒都不談陰陽,在《周易》之《彖》、《象》(這兩部分,定為孔子所作最為可信)中提到陰陽:《乾》初九《象》曰:“潛龍勿用,陽在下也。

《坤》初六《象》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此兩處的陰陽明顯富有抽象意味。《周易》雖說是儒家經典,其實是中國古代文化的源頭,其卦體本身就含有陰陽思想,而孔子給學生上課,故不得不講“陰陽”。道家崇尚自然,多講抽象的玄理,故《老子》曰:“萬物負陰而抱陽。”由孔子、老子提到“陰陽”而又談得很少這一事實,我們不妨作兩點推測:一是在孔子、老子之時,應該還有大量的方士巫師在談“陰陽”。《漢書·藝文誌》中列入陰陽五行家者占總篇數的十分之一還強,與此等書同一性質者恐占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見梁任公《陰陽五行說之來曆》。這些不能都是偽書,至少說明在孔子、老子之時,民間定有大量方士巫師存在。他們自有他們的傳係,筆錄之於冊便有《漢書·藝文誌》中提到的那些陰陽家著作。他們談“陰陽”,可能影響到孔子、老子,所以孔子、老子也偶爾論及。二是當時人們還沒有將對宇宙生命之根本二力的體驗凝聚於“陰”、“陽”二字,所以在孔子的《彖》、《象》中言“陰陽”,也言“剛柔”、言“動靜”;在老子《道德經》中言“陰陽”,也言“牝牡”、言“剛柔”。但到了戰國時期,《郭店楚簡》的《太一生水》中明白地提到哲學意義上的“陰陽”。莊子直稱:“《易》以道陰陽。”《莊子·天下》。《周易》的《係辭》、《文言》、《說卦》中已有大量的“陰陽”二字出現。但此時,儒家還是側重講人事,道家還是側重講天道。直到鄒衍,才將“陰陽”與“五行”結合,“陰陽”、“五行”之說才大興於世。關於“五行”的起源也頗有爭議。梁啟超先生認為《尚書·洪範》中的“五行”沒有絲毫哲學的或學術的意味,《墨子·經說下》中的“無常勝”也極平實雲雲。呂思勉先生著文辯之,樂調甫先生也與之商榷。見梁任公《陰陽五行說之來曆》、呂思勉《辯梁任公〈陰陽五行說之來曆〉》、樂調甫《梁任公五行說之商榷》,三文俱在《古史辨》第五冊下編(上海書店影印本第四冊)。筆者以為古代“五行”思想也起源於人的生命體驗,但有一個發展過程。說商周時期無鄒衍、《呂氏春秋》之“五行”說則可,說商周時期本無“五行”思想則不可。倘若商周時真無此思想,那麼到鄒衍、呂不韋時豈不是憑空臆造?生命世界本來就顯示著相生相克之理,人類通過對自然與人事的生命體驗,應該說不難察覺。隻是將這相生相克之理顯之於五種代表性的物象,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由於現存資料的缺乏,對這一過程我們隻能存而不論。而《尚書》中的資料所顯示出來的已是成熟的“五行”思想了。《尚書·洪範》:“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曰稼穡。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將五種物質排列在一起,指出它們的性質和作用,其中就暗含著相生相克的生命之理。不然,為什麼恰恰隻說此五種而不是別的什麼呢?由此可解《尚書·甘誓》中大禹將要征伐有扈氏的一段誓師之詞:“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