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1 / 2)

《春秋》公羊學彙集前人對孔子《春秋》的理解,從而深深地影響著董子對《春秋》的詮釋。這種影響是多方麵、多層次的,但根本性的因素有二:首先是對孔子《春秋》的定位問題。《春秋》本是史書的舊名。《左傳·昭公二年》曰:“二年春,晉侯使韓宣子來聘,且告為政而來見,禮也。觀書於大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墨子》記載周《春秋》記杜伯事,宋《春秋》記觀辜事,燕《春秋》記莊子儀事。《孟子·離婁下》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三者均為列國之史記,名異而實同,“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又《漢書·藝文誌》雲:“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中國古人極重曆史,因為以史為鑒,可以正得失。因此,在孔子修訂《春秋》之前,古人就知道史書的教育功能,從而形成源遠流長的史文化。《國語·晉語》記載:“公(晉悼公)曰‘何謂德義?’(司馬侯)對曰:‘諸侯之為,日在君側,以其善行,以其惡戒,可謂德義矣。’公曰:‘孰能?’對曰:‘羊舌肸習於《春秋》。’乃召叔向(即羊舌肸)使傅太子彪。”《國語·楚語》記載申叔時論傅太子雲:“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可見,在孔子以前,《春秋》一類史書就被用來作為教育太子的教科書。此時《春秋》的作用,大概相當於後人編《資政通鑒》、《太平禦覽》所具有的教育功能。皮錫瑞《經學曆史》雲:“《春秋》,魯史舊名,止有其事其文而無其義。我們以為,魯舊《春秋》有其“事”、有其“文”,就應有其“義”。《孟子·離婁下》敘孔子之言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可見舊史本有“義”,隻是沒有孔子所賦予的“大義”--即孔子自己的政治理想。孔子有感於當時社會之無道,麵對如此眾多之史料,他“約其文辭,去其煩重”《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以《春秋》為《春秋》”《公羊傳·閔公元年》載子語子之言。,也就是後儒所謂“托古言誌”、“托古改製”,借史事以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和政治理想,抒發自己的生命體驗。《論衡·超奇》:“孔子行史記以作《春秋》,及其立義創意,褒貶賞誅,不複因史記者,眇思自出於胸中也。”《公羊傳》在其文後揭示曰:“君子曷為為《春秋》?撥亂世,反諸正,莫近諸《春秋》,則未知其為是與?其諸君子樂道堯舜之道與?末不亦樂乎,堯舜之知君子也!製《春秋》之義以俟後聖,以君子之為亦有樂乎此也。”《春秋》之所作,在於撥亂世而返之正,即返於王道大同。《春秋》昭示先王之大義,為後王立大法。因此,董子說:

春秋論十二世之事,人道浹而王道備,法布二百四十二年之中,相為左右,以成文采,其居參錯,非襲古也。……春秋修本末之義,達變故之應,通生死之誌,遂人道之極者也。《春秋繁露·玉杯》。

給《春秋》如此定位,自孟子即已發其端。韓愈說:“自孔子沒,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求觀聖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此言為朱熹《孟子集注序說》所引。趙岐稱孟子通五經尤長於《詩》、《書》朱熹《孟子序說》引尹氏言曰:“趙氏謂孟子長於《詩》、《書》而已,豈知孟子者哉!”,蘇轍稱孟子深於《詩》而長於《春秋》,程子稱“知《春秋》者莫如孟子”,王應麟稱孟子羽翼孔氏“知性知天為《易》之奧,以意逆誌為《詩》之綱,稱堯稱舜為《書》之要,井田爵祿為《禮》之製,王霸義利為《春秋》之辯。”,康有為稱孟子傳《詩》、《書》及《春秋》。考察《孟子》一書,七引《春秋》,可見孟子對《春秋》有著透徹的理解。司馬遷說孟子“捃摭《春秋》之文以著書”,旨在說明孟子著書立說重在熔鑄《春秋》之“大義”,而非一般儒生的尋章摘句。孟子對《春秋》用力極深、推崇備至,《孟子·滕文公下》曰:“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唯《春秋》乎’。”又曰:“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孟子·離婁下》還說:“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在孟子眼裏,孔子作《春秋》行天子之事,為後世王者立法。孟子將此比作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莊子·天運》曰:“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莊子·天道》記載:孔子往見老聃,繙十二經以說。老聃曰:“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釋文》解釋“十二經”曰:“又一雲,《春秋》十二公經也。”《莊子·天道》:“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往見老聃,而老聃不許,於是糸番十二經以說。”《經典釋文》:“說者雲:《詩》、《書》、《禮》、《樂》、《易》、《春秋》,又加《六緯》,合為十二經也。一說雲:《易》上、下經並《十翼》,為十二。又一雲:《春秋》十二公經也。”《莊子·天下》曰:“《春秋》以道名分。”從這些資料中至少可以看出,道家學者也認為《春秋》是寓含“仁義”思想的儒家經典。在儒學傳播之中,荀子也是一個關鍵性的人物。汪容甫《荀卿子通論》曰:“自七十子之徒既沒,漢諸儒未興,中更戰國暴秦之亂,六藝之傳,賴以不絕者,荀卿也。”對漢代經學追根溯源,幾乎都要提到荀子。近人劉申叔曾撰《公羊荀子相通考》一文,以明荀子與《春秋》公羊學的莫大關聯。《荀子·大略》曰:“《春秋》賢穆公,以為能變也。”又曰:“故《春秋》善胥命,而《詩》非屢盟,其心一也。”荀子直接將《春秋》當經典來引用。與董子同一時代的司馬遷,創作《史記》欲“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司馬遷:《報任安書》。,其理想就是“昭明世,繼《春秋》”《史記·太史公自序》。。所以太史公也認為孔子作《春秋》富有深意:“孔子閔王路廢而邪道興,……故因史記作《春秋》,以當王法。……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