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
原文
齊師伐我,公將戰。曹劌請見。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乃入見,問何以戰。
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遍,民弗從也。”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公與之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齊師。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
譯文
齊國軍隊攻伐魯國。魯莊公將要率軍迎戰,曹劌請求進見莊公。他的鄉親們說:“這是吃肉的大官們商量的事,你何必參與呢?”曹劌說:“那些人見識鄙陋,不能深謀遠慮。”於是他就入見莊公。
曹劌問莊公道:“您憑什麼作戰?”莊公說:“衣食等養生的東西,我不敢獨享,必定把它分給民眾。”曹劌:“小恩小惠沒有普遍地施及民眾,民眾是不會跟從您的。”莊公說:“牛、羊、豬等犧牲,美玉、絲帛等祭品,不敢對鬼神虛報數量,必定對鬼神誠實。”曹劌回答說:“隻在小事上講誠實,不能使鬼神信任,鬼神也不會賜福。”莊公又說:“不論大小訴訟案件,雖不能一一明察,但必定按實情審判處理。”曹劌回答說:“這算是忠於本職了,可以憑著這個條件與齊國作戰,如要作戰,請讓我跟您同去。”
莊公就和他同乘一車前往。在長勺與齊軍交戰。
莊公將要鳴鼓進軍,曹劌說:“不行。”等到齊軍鳴鼓三通之後,曹劌才說:“可以進軍了。”於是齊軍被打得大潰而逃。莊公又要驅車追擊齊軍,曹劌說:“不行。”他便下車察看齊軍留下的輪跡,又上車憑軾而眺望齊軍,說:“可以追擊了。”於是便追擊齊軍。
戰勝之後,莊公詢問其中緣故。他回答說:“作戰,是要靠勇氣的。第一次擊鼓,能振作士氣;第二次擊鼓,士氣就有些衰退了;第三次擊鼓,士氣就耗盡了。他們的士氣耗盡,而我們的士氣正盛,所以能戰勝他們。大國的情況,是難以猜測的,恐怕他們設下伏兵。我觀察他們的車轍紛亂,又望見他們的旗幟東倒西歪,所以決定追擊他們。”
解讀
本篇記述了魯莊公十年(前684)齊、魯兩國交戰於長勺,弱小的魯國戰勝強大的齊國的過程。
齊魯長勺之戰,是我國曆史上以弱勝強的典型戰例之一,毛澤東同誌在論述戰略防禦的原則時,曾引用過這一戰例(見《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第三節)。
文章闡述了進行戰爭和取勝的條件:在政治上,要取信於民;在戰略戰術上,要知己知彼,並善於掌握反攻和追擊的時機。
文章剪裁得當,文字簡練,論點集中,處處突出“論戰”這一中心思想,是短而精的作品。
活學活用
此文有的選本作《齊魯長勺之戰》,而《古文觀止》則以“曹劌論戰”為題,很能看出編選者的審美眼光。不是嗎?此文雖然記述了齊魯長勺之戰的全過程,但它著重揭示的卻是戰略戰術問題。全文自始至終圍繞著“論戰”二字展開。首段先推出“論戰”主人公曹劌,並以“其鄉人”作陪襯,點明“論戰”之由;二段寫曹劌在戰前對魯國國內政治情況所作的分析,實際是在“論”戰爭勝利之本,這自然是從戰略上著眼;三段寫曹劌在戰鬥進行過程中如何準確地把握戰機,則是從戰術上落墨,表麵上雖無“論”字,但那幾個精彩的細節描寫和曹劌說的兩個“可矣”,就足以顯示曹劌所采取的戰術原則了;四段寫戰後曹劌對克敵製勝經驗的總結,把“論戰”二字推向極致。全文主旨集中而明確,結構縝密而謹嚴,語言簡潔而明快。還值得一提的是,作為以記事為主的編年體曆史散文的一個片斷,本文為我們栩栩如生地刻畫出曹劌這樣一位有膽有識的愛國戰略家形象,時隔將近兩千七百年,他的音容笑貌還曆曆如在眼前,謂其呼之欲出,恐怕不算過譽。
本文所反映出來的具有永恒借鑒意義的戰略戰術思想,還特別受到毛澤東的賞識!他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一文論及戰略退卻問題時曾引述本文,並評析說:“魯與齊戰,魯莊公起初不待齊軍疲憊就要出戰,後來被曹劌阻止了,采取了‘敵疲我打’的方針,打勝了齊軍,成為了中國戰爭史中弱軍戰勝強軍的有名的戰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