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3 / 3)

曉鷗在賭台邊沒找到盧晉桐。也許冤枉他了。這個男人的好處、可愛處又一一回到她心裏。他一定是去了遊泳池或健身房。昨天做了大贏家,好事像壞事一樣,要慢慢接受,他一定在跑步機上揮汗,把窩在心裏的狂喜揮發出去。健身房有十多個跑步者,都不是盧晉桐。那麼一定是在遊泳。盧晉桐是個不錯的泳手。同時他在遊泳時可以觀賞池邊曬太陽的青春玉腿。拉斯維加斯湧集了美國絕大部分上乘玉腿和酥胸,夜裏把它們展覽在秀台上,憑它們售門票。對盧晉桐賞花一般觀賞那些腿和胸,曉鷗從來不多言。那是無傷大雅的男性滋養。

曉鷗在遊泳池邊迷失了。她不知道自己下麵一個目的地是哪裏。仍然是上午,遊泳池很空,一目了然地沒有盧晉桐。

她再次回到賭廳,湊近那幾個一夜沒挪窩的中國男人,問他們誰看見她的丈夫了。她顧不得臉麵了,昨天被打被踢又跟保安拉扯的圖景在這些人腦子裏還栩栩如生。其中一個男人說:好像看見他淩晨回來了,坐在那張桌。他什麼時候走的?沒注意。看見你來就走了!輸了怕你急……曉鷗聽另一個同胞告發道。他口氣是逗樂的,以為這事在曉鷗這裏還有樂子可言。曉鷗眼前一陣黑暗,早餐飆上喉口。

她吐出了全部早餐之後,身體像倒空半截的口袋軟軟下墜。是什麼引起這場嘔吐?似乎不光是盧晉桐;似乎那幾個男人的氣味加劇了作嘔。什麼樣的氣味?不洗漱的口腔、潰爛得快壞死的牙周發出的氣味。不管那幾個男人生活習慣衛生標準有多大差異,此刻口腔裏發出的是同樣的壞疽惡臭,再加上他們胃腸裏消化不良的食物渣子,加上恐懼和興奮使他們熱汗、冷汗迭出,不斷發酵又不加以洗浴……一群活著的人,都快招蒼蠅了。

也許就是那股活體發出的壞死氣味讓她吐得奄奄一息。也許還有一個聯想惡化了她的作嘔:盧晉桐也是那個惡臭團夥的一分子。他見她來了,及時溜走了。他那份氣味卻已經滯留在稠黏的空氣裏,他也是那份招蒼蠅的惡臭的貢獻者之一。

曉鷗擦幹嘴唇,擦去嘔吐引出的眼淚和鼻涕,從馬桶間裏出來。四五個女人一動不動地瞪眼看著她。她想起那個愛護她的印第安清潔工,那個跟她有著古老神秘血緣紐帶的大娘,昨天還為盧晉桐和她求情。一場枉費的善良。她走出女衛生間,直接奔電梯,從電梯裏出來,直奔房間,連停下來壓一壓惡心的工夫都沒有。

現在的梅曉鷗看著十年前的梅曉鷗,就像看電影中一個長鏡頭,從賭廳一直衝進房間的門。然後也像是個電影鏡頭,她在閉上的門後站了片刻,掃視一眼這個布置優雅的客廳。一般電影裏用這個鏡頭來隱喻和象征:女主人公掃視的是自己的生活狀態;在永別這種生活狀態,那生活那狀態好或壞,都是自己一段青春生命。這個終結性的掃視,是為了把這一截逝去的青春生命封存起來;留給未來去緬懷。留給二〇〇八年的梅曉鷗去緬懷。當時的梅曉鷗來不及懷想任何事物,隻想到一件事:錢。

她跪在壁櫥前,拉開櫥門,露出放在倒數第二層的保險箱。她喘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按密碼的手指在發抖,昨天吐出去前天的三餐,今天又吐出早晨的一餐,她沒有餓得虛脫就是奇跡。虛脫也要等她拿著鈔票離開這裏再說。保險櫃打開了,裏麵什麼也沒有。她伸手進去劃拉一下,劃拉出兩本護照來。那不小的一堆鈔票像個美夢一樣來了,又像個噩耗一樣走了。她的如意算盤碎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