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輕易拜倒在某一權威的腳下,也不能任意否定他人的成就。學生應在自己的心目中樹立許多老師,不能“從一而終”,要博采眾家之長,不能酷似某人。

——呂斯百

在對比中想像,已經成了常書鴻的習慣。一邁進裏昂中法大學的門檻,常書鴻就覺得好像邁進了他的母校——省立甲種工業學校的西大門。

土黃色的山牆,半尺高的門檻,嵌著大銅釘的鐵大門,特別是這條通向草地的小徑,多像母校的校園嗬!特別是那幾個渾厚遒勁、用中國文字寫的顏體大字:中法大學。

常書鴻現在看什麼都順眼,主要是由於好心情。中法大學有好幾個專科,他如願以償地來到這個“裏昂國立美術專科學校”,學習圖畫和染織圖案兩項。

一報到,他卻尷尬了——一群穿著短褲大叫大嚷的中學生模樣的少年正在操場上踢足球——這些人都是他的同班同學!可他,是個成年的有了家室的男子,已經23足歲。現在,叫他這個23足歲的人與這群半大孩子為友為伴?!

尷尬之下,他想插班,可是,校方婉言謝絕了。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沒有在國內專業美術學校就讀過的證書。現在,他隻能再次從一年級讀起,從石膏素描開始學起。

常書鴻想了想,忍受了這一難堪,不再堅持。上學背景不同,條件有異,這是明擺的事。辭家別妻曆盡艱難千辛萬苦地來到這裏,不就是為了學習麼?從石膏素描學起也好,他正好將基本功學得再紮實一些。“磨刀不誤砍柴工”,唯有將這基本功練到得心應手的地步,日後才會實現藝術的飛升。一想通,他就如入無人之境,再不會為自己形體上的“鶴立雞群”而赧顏。是的,常書鴻希望的是將來在學業上“鶴立雞群”!一想通,他在學習上就輕鬆得如魚得水,他的素描作業水平很快趕上了二年級學生。

學期終了,指導老師毫不掩飾他的興奮,激動地在班上當著全體同學的麵大叫:“常,你馬上可以離開我的班了,下學期開始,我舉薦你直接上三年級的人體素描考試!”

常書鴻喜歡得心頭別別跳。跳班的人體素描考試結果出來了:優等。

此時,南京中央大學藝術係的呂斯百和王臨乙也到這裏留學來了。這兩個由當時的美術界名流徐悲鴻親自推薦的高才生,也是得了庚子賠款的獎學金來裏昂美專學習的。他們一來,就分別轉入了三年級的油畫班和雕塑班。沒多久,他們的出色成績就在裏昂美專傳開了,教授們對這幾個中國學生非常中意。

這時,恰逢常書鴻再次參加了全校性的以“木工”為題的素描康德考試,他獲得了第一名獎金。這份獎金的附帶好處是:成績優異的他,提前升入了油畫班。

當他和呂、王兩人成了同窗共進共出時,喜出望外的常書鴻,再次覺得恍然如夢。

天才之間常能同心相應,同氣相求;天才也比常人更能賞識天才。常書鴻很快和他們兩位成了莫逆之交。

常書鴻聽從召喚,忐忑不安地走向油畫班主任竇古特教授的畫室。

還沒進入這個班時,他就認得了這位教授,從同學們的嘴裏,他不止一次聽說過這位教授的嚴厲和某些執拗。他在門外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按了門鈴。

“自己推門進來吧!”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從門裏傳出來。

常書鴻輕輕推開門。果然,竇古特教授坐在他的那張硬木椅子裏,一隻手搔著腦門上稀疏的頭發,正俯身在桌上用鉛筆飛快地寫著什麼。

“下午好!竇古特先生!”常書鴻進門就向他鞠了一躬。“聽呂斯百同學說,您讓我來……”

竇古特教授隻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將嘴巴朝旁邊的一張空椅上一努,仍舊管自寫著。

常書鴻並不就坐,隻是誠惶誠恐地立在一邊,不出一聲地打量這間對他來說是神聖無比的殿堂。不管怎麼說,隻要竇古特教授接受他,他就成了他的入室弟子。這可是許久以來夢寐以求的事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