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書鴻,你倒是真應該將嫂夫人接來了,這樣,對你生活上也好有個照應。”
“我是這樣想,可眼前我不能離開,她一個人怎麼來呀,萬一有個意外怎麼辦?”
“你別擔心,我聽說北京、上海有留學同學要來巴黎,你先寫信回去,讓嫂夫人早早準備好,到時候與他們搭伴同來。”呂斯百很熱心地出著主意。“現在,上海到法國的輪船班次多了,先到德國漢堡轉道也有,可以選擇更快捷的,到巴黎,再坐火車來裏昂不是很好麼?”
常書鴻點頭。作為丈夫,他不會讓妻子為他吃苦受罪,他一定要讓芝秀跟他過上好日子。
“如果嫂夫人對油畫感興趣,也可以讓她在這裏的畫室再學習一段,不更好麼?”
常書鴻答道:“這倒是的。我走後,她就跟著我三叔看畫學畫,所謂耳濡目染,嗯,還有,她每天還去夜校旁聽法文課,為的是以後到這裏不犯愁呢!”他說著,掏出一隻信封,“你們看,這幾個法文字母寫得還可以吧?”
呂斯百和王臨乙一看,大為讚賞。而常書鴻的眼神,那憨憨地笑著而又不好意思直白表達的眼神,明確無誤地流露著他的幸福。
竇古特教授的油畫課開始了。
這堂課的內容是為一個老模特兒作畫——早在兩個星期前,常書鴻就按教授的指點準備好了上這堂油畫課的一切用具:油畫顏料不是買現成的錫管,而是在繪畫原料公司買那種粉狀的原料,然後根據自己學習掌握的有關顏料配製的化學知識,自己根據需要調研配製。還有,筆的選擇、畫箱、畫凳,全都是自己動手製作。
常書鴻屏氣靜心地凝望著麵前的一位已經有六十開外的老模特兒,用眼睛熟悉著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凝視著投射到他身上的每一片光斑……
這堂練習課,整整用了一星期。第二步,也就是第二個星期,他們習作的課題才是用土紅、黑、白三種顏色作油畫人體的練習。
雖然是用了“顏色”,對象卻還是這位身上肌膚已無光澤的老模特兒。
竇古特教育法的“三部曲”,有條不紊地進行到了第三步。
第三步,是讓他們這些學生使用全色油畫繪製一幅色彩非常鮮豔的花果靜物寫生——這次練習持續了兩個星期。
兩個星期後,作為“範本”被掛在牆上供下一輪同學們觀摩的,是常書鴻的那幅練習。
每天上午學習油畫,下午去美術和織染圖案係聽選修課,晚上再去裏昂市立業餘絲織學校學習。裏昂美術館就在學校內,參觀解剖學、西洋美術史和幻燈教學,可謂方便之至。他常常帶著麵包和簡單的冷菜,在美術館邊參觀邊吃。真正是廢寢忘食,如醉如迷。深夜回家,他就將一天的所學所得,再做一個簡單的筆記。
還在巴黎的時候,他就收到過沈西苓的來信,沈和在日本結識的好友冼星海都曾來信,勸他去裏昂學習。現在看來,來裏昂真是莫大的幸運。
“對於你來說,法國是藝術的最佳世界,誰不向往巴黎呢,書鴻,我期待著有朝一日我們在巴黎相見……”
巴黎,是的,有朝一日,他常書鴻也要回到巴黎去的。就在西苓這封信到來之前,他的“三結義”的兩位好友呂斯百和王臨乙,也準備到巴黎紮下他們的“營盤”。
巴黎,巴黎……疲倦已極的常書鴻喃喃著,頭往床欄上一靠,信紙從他手中滑了下來。
常書鴻一下醒了過來。
這時,裏昂的聖瑪麗教堂的鍾聲,清晰洪亮地傳了過來。他一下彈跳而起。
剛才的夢境很美妙,他夢見芝秀來了。但眼前的現實更美妙——陳芝秀確實是今天到裏昂,教堂的鍾聲準確無誤地提醒他:一個鍾頭後,臉頰粉嫩有著嬌媚笑容的她,將出現在裏昂車站的出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