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樹本來笑眯眯的看著她,聽到這話,臉色一下子黯淡下來。
歲香立刻知道自己問錯了話。印象裏程青樹似乎的確是輟學的,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自己這麼直接的說出來,肯定讓他難受了。
隻是話一出口,一下子反而不知道要怎麼圓回來。
但不等她想到要說什麼,程青樹已經恢複了若無其事的樣子,“是啊,沒讀了。反正讀書也沒有什麼意思,早點兒出來掙錢也好。”
他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麵對著的隻是個五歲的孩子。她能懂什麼?自己說這些,恐怕她根本聽不明白吧?
但……他也不是為了要讓別人聽懂。這話與其是對歲香說,不如說是自言自語。這些話他在心裏想了不止一次,用來說服自己。今天說出來,也不過是再次的強調而已。
也許正是因為眼前不過是個五歲的小女孩,什麼都不懂,所以他才能輕易的說出來。
因為不懂,就不會追問,就不會看透自己那一層薄薄的掩飾,讓自己覺得難堪。
是的,他說的都是假話。他並不是不喜歡讀書,相反他一直很用心,成績也名列前茅。聽說他要退學,老師們都很惋惜,勸了不止一次,但這也不過是更讓他和母親難堪罷了。
他們家支撐不起他繼續念書了。媽媽年紀大了,身體也漸漸不好,所以養家糊口的責任,應該轉到他的肩上了。
要養家,當然不能繼續念書。
為此媽媽的心裏已經很難過很內疚,覺得都是因為她這個當媽的沒本事,才會變成這樣。
所以他不能表現出任何的情緒,會讓媽媽更難過。
歲香沒有追問,是因為她聽懂了。她不知道程青樹的學習成績如何,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歡讀書,但是她知道,這種迫於現實,不得不中斷學業的感覺。
就像是上輩子的她,也在差不多的年紀,因為繼母的要求而輟學,從此陷入家事農活之中,掩埋了少不更事的時候立下的遠大理想——我要上大學。
那時讀書是她唯一知道的,離開這個家,改變命運的方法,這條路不能走之後,她就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
回家的路上,她跟蔣芹說了這件事,“媽媽,你說青樹哥不能去讀書了,他是不是很難過啊。”
蔣芹摸了摸她的頭,歎息著道,“肯定啊,我聽人說,你青樹哥成績很好的,每次都能考班裏前幾名。就這麼不讀了,是挺可惜的。不過他們家這樣子,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那青樹哥要去做什麼啊?”歲香斟酌著小孩子的語氣問。
蔣芹就笑道,“還能做什麼?當然是在家裏種地。不然就是出去打工,不過他太小了,不管做什麼,恐怕都不容易。”
“我們幫幫他吧。”歲香說,“青樹哥是好人。”
其實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就知道結果了。他們家裏也不必程家好多少,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是靠著土地吃飯,也沒有別的辦法,能幫上什麼忙呢?
“行了,你一個小孩子,操心的事情還挺多的。”蔣芹忍不住笑了,“所以你知道了吧,有個爸爸是很重要的事情,青樹哥就是因為沒有爸爸,所以才不能讀書,隻能回家種地的。所以你以後可不能跟爸爸置氣了。”
歲香抿唇。媽媽雖然有些嚇唬自己的意思,但是這話的確是沒有說錯。隻是她不知道,有些爸爸,有了跟沒有沒什麼區別。反正在她心裏,曹明發已經不是她可以依靠的人了。
母女倆一邊說一邊走,忽然聽到有人熱情的招呼,“二嫂,這是去了哪裏?還拿著雞蛋回來。”
聽到這個聲音,歲香的身體就不由自主的僵住了,片刻之後,她意識到媽媽還在自己身邊,這才慢慢的緩過來。
歲香轉頭,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就見張瑞秀端著一個盆站在她家的院子裏,正看著她們。確切的說,是看著蔣芹手裏提著的雞蛋。
蔣芹跟這個弟妹的關係一向不怎麼好,尤其是此時張瑞秀的語氣分明是又是刺探又是暗諷,正在打自己手中雞蛋的主意,她就更不願意理會了,所以沒有回答張瑞秀的問題,隻是招呼道,“五嬸正忙著呢?”
然後又推了推歲香,“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