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2 / 3)

為什麼?還能為什麼?我就是怕丟人,不光丟我一個人的人,還給我祖宗三代的臉上都抹黑!留胡子的爺們兒突然喊起來,我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天都涼了,你怎麼還光個腳丫子?一天,留胡子的爺們兒問我。

我說,鞋被踩丟了,我的挎包跟帽子也不知叫誰拿走了。

倉庫門要關上之前,要晚點名,一點還就是三次。

他們為什麼要點這麼多次呀?我問。留胡子的爺們兒說,他們不識數唄。半大小子警告我,你可不能跑,你要跑,我們都得連坐,挨個跟你受罰。我問,有人跑過嗎?半大小子說,沒有,要是逮回來非得砸折你的腿不可。點完名,看守嘭地撞上了門,嘩啦啦地用鐵鏈子拴上,拴好幾遭。

到晚上,我淒然地倚在牆角,走心思,留胡子的爺們兒問了問我的遭遇,我也沒瞞他,這時候,半大小子警告我們,你們不許交流案情,攻守同盟。留胡子的爺們兒啐他一口,滾一邊去,他又拍了怕我的肩膀,睡一會兒吧,養精蓄銳。我也實在太累了,嗯了一聲,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老鼠爬到我腳麵我都不知道。

起來起來,半夜有人把我叫醒,跟我一起走。

叫醒我的是那個留胡子的爺們兒。往哪兒去?我問他。

趕緊脫離虎口,不然我們非得叫他們折磨死,他說。

走得了嗎?我問他。他豎起一隻手指噓了一聲,爬到鏟車的駕駛室的上頭,一縱身,攀到天窗上。

我尾隨其後,也爬到倉庫的房頂上。

這頭是江邊,我們去那頭,他彎著腰一個勁兒瘋跑,我也不敢多嘴,隻得跟著他,我知道,現在要是被造反派抓住,會有什麼可怕的結果,所以兩條腿不住地哆嗦。

現在我們可以喘口氣了,不知跑了多遠,他突然停住腳步說。

這是一條背靜的胡同。見他如釋重負,我知道是脫險了,也鬆了一口氣。我問他,下邊我們怎麼辦?他說,武漢是待不下去了,隻能往北走。我問他,為什麼非得往北走?他說,我在信陽有個朋友,是在美國留學時的患難之交。

你還留過學?我很新奇。他的年紀,我推算也就三十多歲,可是看上去要大許多,屬於未老先衰。

這些雞毛蒜皮以後再說,我們趁天不亮趕路要緊,他說。

我怎麼稱呼你?我問他。我不能稀裏糊塗地跟他亡命天涯,起碼得知道他姓甚名誰、何方神聖吧。

我姓曹,你就叫我曹大哥吧,留胡子的爺們兒笑一笑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漂洋過海了。

你在美國學的是什麼,我問他。

政治經濟學,曹大哥衝我擠咕擠咕眼睛,沒想到吧?他說,正是抗戰期間,烽火硝煙,誰會想去讀什麼政治經濟呀,我偏偏犯神經,大老遠的去學那些沒用的東西。

我聽說政治經濟學也是一門很重要的學科,我說。這時候,我已經跟隨他穿過漢關碼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不等天亮,我們就能出江岸站,那就萬無一失了。但是這中間要經過兩所大學,現在大學區是最危險的區域,數他們鬧得歡。

我之所以回國,是以為我能報效祖國,他說。

那結果呢?我問。他說,結果我閑了十幾年,不是讓我到船廠下放勞動,就是讓我在渡口體驗生活,我的專業就這樣荒廢了。我們倆一邊說一邊匆匆地貼著道邊走,昏黃的路燈這時候顯得特別的刺眼,幸好有一半路燈,已經叫造反派和淘氣的孩子都給拿彈弓打碎了,還不那麼亮如白晝。

你是不是很害怕?他問我。

有點兒,我說。想到我竟然遭遇到這樣的飛來橫禍,委屈得慌,一股鹹味湧上了嗓子眼。你怕嗎?我反問曹大哥一句,他仿佛經受不住我探尋的眼睛似的,扭過頭去,盡量地不瞅我,等他抬起頭來時,我發現他的眼裏噙滿了淚水。

天一亮就太冒險了,我們隻能先躲一躲,夜裏再說,曹大哥說。我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隻能聽他的。

在這之前,我要洗一把臉,曹大哥拉著我到處尋找水龍頭,洗個臉,他花了整整二十分鍾。

他洗完,我洗,我問他,你不是不洗臉嗎,怎麼突然間變主意了?